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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东洋史学浸染殖民色彩(下)

发布日期:2019-01-25 原文刊于:中国社会科学报
文春美

 
“满洲”概念凸显殖民意图
 
  实际上,不独“东京文献学派”与调查活动存在直接关联,“京都实证学派”的不少学者如内藤湖南的门生稻叶岩吉等亦涉事其中。值得注意的是,两个学派的理论、方法乃至代表性观点屡屡相左,特别是在关乎日本国家起源的基础问题——邪马台国的地望上,两派论战势同水火。尽管如此,他们对中国、朝鲜历史上的国家、政治、文化、民族等重大命题看似不尽相同的观点背后,却呈现出一致的基础倾向:虚无并解构中国、朝鲜历史和文化的主体性,如“尧舜禹抹杀论”(白鸟)、“中国历史南北两元论”(白鸟)、“宋代近世说”(内藤)、“满鲜不可分论”(稻叶)等,而白鸟、稻叶对“满鲜”历史的基本认识——“满鲜史观”与当时日本的殖民侵略形成互动。
  所谓“满鲜史观”包含两个基础性观点,一是将“满洲”与朝鲜视为历史上拥有同质文化、习俗、信仰乃至相同人种的区域,即所谓“满鲜一体”;二是强调“满鲜”与中国从人种到文化全方位的异质性。这两种观点则是白鸟等人通过对这一区域历史上的语言、文化、经济、政治乃至人种进行严密考证“研究”得出的“结论”。
  早在1905年,白鸟库吉就把“满洲”定义为“东北三省盛京、吉林、黑龙江在行政上的划分,由辽河和黑龙江流域的一部分构成。但是在讨论有关满洲的事情时,必须将两河流域(即辽河、黑龙江)全部视为整体,因为从长城以北、大小兴安岭以东直至大海,从亚洲全局来看是一个整体区域”。白鸟建构的“满洲”有两个特点:其一,在当时中国的历史和政治语境中,“满洲”是民族或部族概念,即建立清朝的满(洲)人。然而,白鸟将这一概念偷换为文化地理概念,本质上是在中国历史和地理版图上虚构了一个“真实存在”的“满洲”。其二,虽未明确说明,但所谓“长城以北、大小兴安岭以东直至大海……是一个整体区域”的表述,似乎暗含朝鲜半岛也应划入“满洲”之内。白鸟还陆续提出东洋历史乃是南方民族(即汉人)与北方游牧民族相互对立的历史,即“两元论”;将“满洲”归为南北对立的“未定”地区。同时以文献考证的手段对“檀君”、“箕子朝鲜”等历史传说进行解构,消解朝鲜民族文化的主体性,亦将其与中国中原王朝长久的宗藩关系作相对化处理。
 
“满鲜不可分论”配合侵略行为
 
  虽然白鸟屡屡将“满鲜”连称,并且在划定调查范围及思考问题时,往往有意无意地不加区分,但鼓吹“满鲜一体”最力者乃稻叶岩吉。稻叶观点的殖民色彩更浓,与现实政治的关系也极为紧密。稻叶岩吉,号君山,初为内藤湖南弟子,日俄战争期间担任随军翻译,战后,适逢“调查部”成立,稻叶遂参与其中。调查部撤销后,稻叶并未加入白鸟的“东大”团队,而是活跃于政、军、教育、学术界,先后任职于日本陆军大学、参谋本部,1922年转任朝鲜总督府“朝鲜史编纂委员会”委员,成为“修史官”。
  与当时大多数学者否认檀君传说的真实性、否定檀君传说与朝鲜原生文化的关系不同,稻叶认为檀君传说是朝鲜与“满洲”的扶余、女真等民族一体同源的证据。1922年,他发表《满鲜不可分论的历史考察》,从历史、民族、经济的角度论证朝鲜与“满洲”的扶余、女真等民族族源一致。实际上,稻叶的观点看似与白鸟等人不同,但在否定朝鲜民族的主体性方面异曲同工,即将朝鲜归入“满洲”一支,而朝鲜自身的历史便与“满洲”融为一体。不宁唯是,当时日本已吞并朝鲜十二年之久,稻叶之所以鼓吹“满鲜不可分”,其目的在于敦促日本的朝鲜总督府向“满洲”扩张,进而将中国东北彻底殖民地化。
  尽管白鸟一直以严肃的“考证”手段强调其研究的客观性和学术性,但是“东洋史”发展轨迹却与“大陆政策”的实施节奏交相合拍。1905年,白鸟提出“满洲”概念及所谓“满洲未定”,正值日俄战争期间;而“满鲜”调查又与日本对“南满”实施大规模殖民开发步调一致;稻叶“满鲜不可分”观念的酝酿和成熟完全贯穿于日本吞并朝鲜(1910)进而谋求对中国东北完全殖民地化的过程,伪满洲国成立后,稻叶受聘为伪满洲建国大学(1938年成立)教授。
  白鸟等人的“满鲜史”研究,在本质上是将清朝对“满洲”的主权合法性以及朝鲜与中国的历史关联置于更大的时空范围内,进行相对化处理,为日本的殖民侵略制造“历史合法性”。确言之,白鸟等人试图通过以“学术手段”肢解中国历史的方式,配合日本对中国的肢解。龚自珍云:“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近代日本东洋史学建构的“满鲜史”,明显带有“去中国、朝鲜之历史”的侵略色彩。因此,在探讨“东洋史”相关问题时,清算日本历史学的残渣,即“去除殖民化”,依然是学者们的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