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浏览文章:
选择文字大小[大] [中] [小]

老实平淡做人,踏踏实实做学问

郭松义先生访谈
发布日期:2012-08-28 原文刊于:刊《学问有道——中国社会科学院委员访谈录》,方志出版社2007年8月版

 

第一次:

时间:2007321星期三上午930——1115,下午1300——1500

地点: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社会史研究室

访谈者:邱源媛

 

第二次:

时间:200744星期三上午915——1000,下午1300——1400

地点: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社会史研究室

访谈者:邱源媛

  

第三次:

时间:2007410星期二下午530——600

地点:安贞里居民楼郭松义先生家

访谈者:邱源媛

  

 

邱源媛(以下简称邱):您能给我讲讲您小时候的生活吗?

郭松义(以下简称郭):1935年出生在浙江上虞县北的一个小镇里,小时候念过一段时间的私塾。那时候啊,私塾分两种,一种念百家姓,一种念国文那样的新课程。我念的不是赵钱孙李,我念的是新式的。这同我的家庭有一定关系,我外公是牧师,受西方影响比较多。我大舅舅念的是东吴大学,还有人念圣约翰大学。我母亲是从教会中学毕业的,父亲也在北京念过大学。所以,我的家庭不完全是旧式的。

长大一些,我就在春晖中学念书。这所学校曾经很有名,有“南有春晖,北有南开”的说法。创办人是廖承志的老丈人经亨颐,学校建在白马湖边上,校名由李叔同(弘一法师)题写,聘用过一批非常有才华的名教员,如夏丏尊、朱光潜、丰子恺、朱自清等等。我念高中的时候正好是1949年前后,社会很动荡,学校里的学生都比较活跃。所以,我高中还没毕业就报名参军了。

1955年,从军队上退下来后,我报考了大学。是在上海考的,那时候也没有书,就买了一本考试大纲。天天跑上海图书馆,借那里的书看,结果考上了北大历史系。我在北大五年,头两年正规念了些书。自1957年起,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很难踏实上课了。好在北大有自由的传统,学术氛围一直比较浓厚,只要有心,仍可抓住机会进阅览室、跑图书馆,这样我就念了些书,还隔长不短的向老师们请教,以补充先天的不足。

邱:您念书的时候,哪位先生对您的影响最大?

郭:我的学术道路上,有两位老先生对我帮助比较大。一个就是北大时候的商先生(商鸿逵先生)。我后来搞清史,就同他有很大关系。大学二年级下半学期,中国古代史课布置学年作业,要求学生根据原始资料,选一个人物做年谱,我选的是袁崇焕。许先生(许大龄先生)让商先生指导我,这样,我同商先生就有了较多的接触,经常到他家里向他请教。商先生对学生很热情,教我怎样读书,怎样发现问题,怎样选择研究题目。在他的影响下,我开始对明清史,尤其是清史产生了兴趣。学着写文章,还发表了两篇。在学科的选择和学业前进的道路上,商先生对我有着开智启蒙的作用。

另外一位就是历史所杨向老(杨向奎先生)。1960年,我从北大毕业,分配到历史所。到所后的第二年,领导针对我们的业务能力,提出要“打基础”,并指定杨向奎先生具体指导我的学习。向老针对我基础不扎实的毛病,开了一些书,像《清史稿》、王先谦《东华录》、《清朝文献通考》、《圣武记》以及基本马列理论著作,叫我一本本地读,每过半个月二十天,找我谈话,要我说说读书的进度和心得,这样大概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这个过程中,我根据读书心得写了七、八篇札记和短文,80年代初我发表的有些文章,就是由这些札记充实修改而成的。[]回忆这段时间的读书经历,虽然好多书的具体内容都已经忘了。但是,它让我对清代有一个整体的概念,这对我帮助还是很大的。

杨向老在我打基础上,还有一件事情也很重要。1963年,杨向老提出先从史料整理入手,开展清史研究工作。我们室里分成两拨人,一拨是何龄修、张显清、刘重日、钟遵先、张兆麟、胡一雅等先生,还有我,加向老,共8个人,去山东曲阜挖掘整理孔府档案。一拨刘永成、周远廉、曹贵林、韩恒煜、吴量恺等67个人,去档案馆收集乾隆《刑科题本》中有关雇佣劳动、租佃关系等方面的资料。[]并约定在资料整理的基础上,写出专著。

在曲阜的4个月,我跟着杨向老在档案室里挑档案,向老几乎是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挑选(档案)。曲阜档案共40万件,每1件里面至少有23种,多的十来种,不可能都要,你必须有所选择。向老提出原则,告诉我怎么挑选,我有拿不准的再问他。这样一个过程,也是一个学习锻炼的过程。回到所里后,我们对这批档案作了进一步加工,完成了750余万字的档案选编和几十万字的研究初稿[]。这就是我在向老指导下,与同事们一起完整系统地接受整理档案和利用档案的训练。这段宝贵的经历,我确实受益匪浅。在我的学术道路上,如果说,我选择清史这个学科是受到商先生的启发,那么接受系统的基础训练应归功于杨向老。

邱:这段经历想必对您的学术道路起到了非常大的影响作用。那《中国史稿》的编写呢,这是您一进所就开始做的工作,但直到1995年,《史稿》才出版。花了30年时间完成这部作品,这对您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郭:我刚到历史所,就被分到了史稿组。开始也就是跑跑龙套,做点拾遗补阙的工作。到了196162年,《中国史稿》第3稿完稿,所里根据当时的形势,提出要做专题研究,在此基础上再写通史。这样史稿就处于停止状态。1971年,中央让历史所恢复《中国史稿》的编写。把我们分批从河南干校调了回来。那个时候能恢复工作就很幸运,所以我特别珍惜。只要能够承担的事,都尽量去做。慢慢的,我的工作量大了起来。清史卷的四个成员中,我的章节最多,分量也最大,除了经济部分,还有政治、军事、民族以及中外关系等有关章节,涉及面比较广。1975年以前,主要稿子基本上都已写完。1976年揪出“四人帮”,所里组建研究室,令(大家)回室里去做。我和何龄修他们都不同意,因为一到研究室,很难再有精力顾到这边(《中国史稿》)。就这样,《史稿》工作又拖了下来。

直到1995年,《中国史稿·清史卷》才出版,断断续续拖了30来年,就个人付出的心血、投入的劳力,较之个人写书写论文要多得多。正如何龄修给这本书写“后记”时,引述了一位老学者的话:“这样的劳动不值,不如你们自己搞些东西更好”。[]

但我感到也不完全都不好,至少它开阔了我在清史学方面的眼界,很多平时不触及、将来也不会去搞的题目,通过搞史稿摸了一摸,面的整体知识得到提高,对局部或点的专题深入还是很有好处的。我在后来的研究中,从开始的经济史,转到人口史,然后又作了些社会史的东西。这些转变就牵涉到点(的知识)到面(的知识)的关系。有面的知识以后,心里就对这个点有一个大概的数,大体知道这块的情况怎么样,材料到哪里去找。这个面(的知识),跟我搞《史稿》有关系,(从中)得到很多面的知识。

以上就是我从小念书到80年代以前,学习工作的大体过程。实事求是的说,我基础不大好,高中没有读完就去参军。1955年进北大,头两年上课还比较正规。之后,由于各种运动的关系,学习停顿了下来。进历史所以后,跟着杨向老念书、整理档案,很认真的读了几年,打打基础。可刚想要做点事情,文革就开始了。一直到文革结束后,我的研究工作才算真正的开始。

邱:在您的论著中,经济史占有相当的份量,请问您是怎样想起搞经济史的?有些什么体会?

郭:我搞经济史起因于研究室的一次分工,那是在80年代初,清史室刚恢复,人丁兴旺,有20来人。大家不能窝在一起去做一两个专题。为合理布局,均衡力量,需要作些分工。记得有人说,叫郭松义去搞经济史吧,我就没反对,这样经济史成了我研究的重点。我搞经济史先做政策方面的题目,写了像清初的垦荒政策[]、“摊丁入地”[]、“三饷蠲免”[]、清初“更名田”[]、康熙禁航南洋和雍正重开南洋贸易[]等文章,同时也写了些有关贸易方面的文章[]。在随后的一些年里,我有意无意间把清代的农业生产当作研究重点。这主要是因为1978年,所里叫我和张泽咸、王曾瑜3人合写一篇纵论我国历史上粮食生产的文章[11]。以前搞经济史,多着重于生产关系的研究,对于生产力方向的问题相对忽视。讲粮食生产,不能不涉及生产技术和产量等内容。这使我骤然感到以往研究中的缺失。后来我写粮食生产、粮食市场、清代农业和农民,以及包括田亩、量器、衡器等计量方面的文章[12],甚至还有本《有关玉米、番薯在我国传播的资料》[13],都是从生产力的角度去做的。

在我做经济史研究中,有几件事对我影响很大。80年代,历史所希望加强经济史的研究,准备成立经济史研究室或研究组,委托孙毓棠先生筹办此事。当时他们也找过我。记得孙先生说:严格说,这些年来有的经济史文章,不像在作经济史。当时,我很那纳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我体会,那是指搞经济史应该注意吸收经济学的研究方法。对于经济史的研究方法,吴承明先生的一段话,让我解了释疑,他认为研究经济史,既允许用传统史学实证的方法去做,也可以用经济学方法入手。但即使如此,“我们经济史也应注意定量分析,或根据资料可能,从经济学中吸取一些方法,如投入产出以至回归分析等”。[14]

1985年,吴老《中国资本主义的萌芽》[15]一书出版。该书就一些宏观数量作了估算,用统计或计量学的方法,检验所作的定性分析。过去写资本主义萌芽的文章,主要从史学的角度,举例子来论断。而吴老用量化的方式,从更为宏观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尽管有些人不同意(吴老的某些观点),而且现在看来有些论点也还有待完善,但就当时来讲,吴老搞的东西是过去从史学的角度搞不出来的。

我对此感触很深,此前我写的文章主要也还是描述性的、定性的东西。受到量化分析的启发后,我希望能够学习这种方法,让我的研究有所前进。因此,我尽可能的从“量”这个角度出发,收集数据,做定量的分析。像《清前期南方稻作区的粮食生产》、《清代粮食市场和商品粮食数量的估测》、《清代北方旱作区的粮食生产》、《明清时期的粮食生产与农民生活水平》等等文章[16]都采用了这种方式。

邱:您是怎么转向人口史研究的?

郭:60年代批判马寅初《人口论》,人口史成了禁区。改革开放后,现实的人口问题,引起人们的重视,由此人口史也逐渐得到学者的注意。我作经济史的时候,附带抄了些我觉得有趣的人口史料。当时人口(史研究)已经开始热了,但是从人口流动的角度还没人有写。我手上正好有这么些材料,(原来)收集的,所以就写了。

1987年,美国历史人口学会召开一个亚洲人口年会,他们请我去。我写了篇文章[17],主要从家谱里面看人口。这篇文章后来引用率比较高,当时在大陆,这是第一篇在人口史研究中使用计量方法的文章。那次会上,有些人口学专家从人口学的角度,在计算方面,给我提了些意见,对我启发很大。

1993,我同李中清开过一个皇族人口讨论会[18]。这之前,李中清与台湾中研院刘翠溶、赖惠敏合作整理清代皇族《玉牒》,将其中男女本人姓名、出生日期、婚嫁、爵职(女性则记有夫婿爵职)、死亡(女性包括夫婿亡故日期),以及有关父母情况等内容输入电脑,当时已完成近8万人的资料(一共20多万人)。他们想开一个阶段性的成果会,大家讨论讨论,请我帮他们筹备。那次会议强调人口问题的社会背景和环境状况,因此不光邀请了历史学者,还有民族学、历史地理、气象学、地理学,以及疾病学等领域的学者,从各个角度探讨各种因素与人口增减的关系,希望各个学科可以互相借鉴。当时参会的有王先生(王钟翰先生)搞民族学——满族。侯仁之先生,搞历史地理学。张丕远先生,当时历史地理所的所长,他从粮价、物价、灾害天气这方面研究清代几百年的气候变化,探讨气候同农业收成的关系。还有中医研究院的陈可冀先生,后来是个院士,他的领域是疾病学,曾经参加过皇家医方的研究工作。还有台湾中研院近代史所的赖惠敏,经济所的刘素芬等诸位先生。后来,1998年又召开了一次“中国婚姻、家庭与人口行为”[19]。这次会议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定宜庄在具体安排,请了很多搞人类学、社会学的学者。学者们分别从历史学、人类学、社会学的角度,探讨各个学科如何看待婚姻家庭,从哪些角度入手研究。这两次会议对我们的启发都很大,前一次会议强调事物不是孤立发展的,比如说人口的出生、死亡,它是多种合力的结果,多种因素导致了它的形成。因此,我们应该重视各因素之间的相互联系性,落实到具体研究,也就是要重视各学科之间相互的关联性。后一次会议,强调对同一个问题,不同的学科有不同的视角,不同的入手点,不同学科之间多多交流,就会发生碰撞,就会在方法上、思路上得到启发。

我还和定宜庄、李中清、康文林一起合作过《辽东移民》[20],这本书算是多学科合作的一次具体实践。这次合作,与我同李中清1993年主持的人口史会有一定关系。本来,李中清作皇族《玉牒》。后来,又去整理沈阳《盛京内务府户口册》。但单纯的统计工作,其价值就只能囿于人口统计学的有限范围之内,无法作用于广义的历史研究。因此,李中清来找我,说光凭户口册不好做,因为没有背景,不知道这是一批什么样的人,无法深入。我提议一方面查阅文献,一方面做做田野调查。我们在整理文献的过程中发现,对于户口册记载的上百万人口,我们完全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属于什么民族,来源于何处,这些问题在官方文献中并未记载。因此,我就和定宜庄亲自前往户口册记录地区,以户口册提供的地名(村屯名)和姓氏为线索,在当地寻找户口册所记人群的后裔。经过多次田野调查[21],逐渐查出他们的后裔,由此才确定下这群人的身份。这个过程,非常艰辛,但同时也引人入胜。这是一批长期被忽视的人群,田野调查是我们的突破口,光凭文献和户口册,我们根本无法查证出这群人的身份,更别说进一步深入研究。在我们进行田野调查的同时,李中清在美国继续使用人口统计学的方法,将户口册大约1/51/10输入电脑,大概有50万人次10万个个人的材料,并对此进行了婚姻、生育、死亡、病残等人口统计。就这样,我们这个研究小组于中国和美国两地双管齐下分别进行,在史学传统的文献研究基础上,借鉴了民族学家的田野调查,以及人口统计学的方法,可以说是一次跨越不同国界、不同文化背景以及不同学科的合作。

邱:社会史是您近几年做的领域,您在经济史和人口史上都很成功,为什么要改变研究方向?做了社会史以后,您有什么样的体会?

郭:1990年,历史所领导为适应新的学科发展需要,决定成立社会史研究室,要我负责新室的筹建工作。既然到了社会史室,当然要搞社会史研究,于是我选择了“清代的婚姻和家庭”作为专题。选此题的原因在于,我原来写过《清代人口问题与婚姻状况的考察》[22],有点这方面的基础。另外它比较具体,符合我做学问的路子,而且虽然有人做过,但空缺仍多,大有潜力可挖,只要下功夫,是可以写出新意的。后来,婚姻部分比较成熟,就单独成书:《伦理与生活——清代的婚姻关系》[23]

过去写婚姻,大多都是从制度的层面来写,我希望能从社会学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侧重于关注上层社会与下层百姓婚姻行为差别的研究。绅士家庭把受旌看成家门的荣誉,妇女们自幼受此熏陶,视贞节为性命,从整体环境到个人的思想活动,全被传统礼教所俘虏,所以即使年轻守孀,乃至已聘未婚而聘夫早亡,也要挣扎着去做节妇、贞妇。据我接触到的资料,绅士家庭虽不乏年轻寡妇,甚至有的还不到20岁,却无一例再嫁。但下层百姓,由于生活所迫,虽然也有守节之妇,但大多数寡妇还是会选择再嫁。不同的人群,地位不同,身份不同,经济条件不同,就会出现不同的情况。

2000年,我同定宜庄开始合作《清代民间婚书研究》[24]。这部书的意义在于,过去从来没有人把婚书作为主要研究对象来探讨。史学界对地契、房契、卖身契等等文书都有利用,唯独婚书却一直未能进入史家的研究视野。我们在多年研究清代婚姻史、妇女史的过程中,逐渐认识到了婚书的价值。中国传统社会的官方文献,有关下层民众婚姻生活的史料非常缺乏,仅有的少量也凌乱难稽;方志、笔记与其他私家著述,对这类题目多做空泛之谈,从中很难把握实质。婚书却是当事人持有并作为证据的最直接、最原始的材料,它为我们展现的婚姻各方之间、婚姻各方与社会道德以及国家法律之间的真实关系,都是我们在其他任何史料中难以具体地和系统地领悟到的。因此,婚书的研究对于婚姻家庭史研究是有意义的。

虽然,我做社会史是上级安排的任务,但搞了社会史以后,我觉得也挺有意思。经济史研究的是死的东西,生产力,生产关系,政策什么的,都是一种死的东西。社会史研究的是活的人,探讨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有它有趣的地方。

邱:您对您的学术生活有什么总体评价和想法?

郭:我已过了古稀之年,回头来看我的学术历程,有很多感慨的地方。我的研究工作,直到80年代才算真正开始。那时,我已年过40,到了不惑之年。从那一刻起,我似乎觉得下半辈子注定要与这冷清的行当伴随终身了。加上我秉性木讷,不善交往,所以在别人的眼里,我的生活总是平淡枯燥的。有时,我跟朋友开玩笑说:搞我们这一行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才华横溢,思路敏捷,悟性高,出手快,属于才子型人物,他们得到的欢乐可能比我多;另一种像老牛驾车,慢慢地啃,慢慢地做。我自认为是后一种人。脑子不快、手不巧,不等于不用脑、不动手。我一直记着商先生(商鸿逵)告诉我要多看多想和多动手那句话,多看书,多思考问题,多抄卡片(抄史料)。虽然,我天资普通,但总还是努力地、踏踏实实地做自己的研究,至于好不好,就见仁见智,留待别人评价吧。

对我的学术,我自己有这么两点体会,一个是我研究的题目通常比较微观、具体。这可能与我看重史料有关系。当然,我并不是说搞史料的人,不能搞宏论的、理论性的东西。就我个人而言,我更注重微观,注重史料的收集和积累,强调立论要建立在史料的基础上,要有史料证据,不要空谈。因此,除有关正史外,其他像野史、文集、笔记、年谱、家谱、日记、方志,以及公私档案,平时我都比较注意搜集。

再就是我觉得自己在研究上还不太保守,愿意去借鉴其他学科的方法。吴老(吴承明先生)就主张方法可能有新旧之分,但没有高低之分。[25]他认为研究方法哪种用的上,需要用哪种,就去用哪种。我搞经济史、人口史、社会史,总得需要借鉴些经济学、人口学、社会学的知识和理论,就算不在文章中使用,也应该对此有一定了解。所以,我愿意学一些别人的东西,尽管用的也许有好有坏,但从我个人来讲,还是愿意去借鉴的。

邱:您对清史、社会史现在的发展有什么看法和希望?

郭:史学是在不断进步的,20世纪50年代,(史学界)连康熙都不看好,一说清代就说统治坏,最早写康乾盛世可能是我。现在却是讲过了头,一说清朝就不能说坏话。但总的来说,清史是在向前发展的,无论是在资料还是在研究上,都要比过去深入得多,面上也扩大得多。

社会史也在进步,原来有的先生,认为历史就是搞大的东西,搞帝王将相的东西。搞群众的东西也是从这个角度去想,建立、灭亡这些内容。做这些是对的,但是不能排斥别人,史学毕竟不限于这些东西。社会史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这个框框。现在,对社会史的看法,虽然还有不同意见。定宜庄认为是一种方式、研究方法。赵世瑜也基本这么看,认为是一种范式问题。有的人认为是史学的一个分支。有的人认为是一个单独的东西。尽管意见不完全一致,但大批的研究,采取了自下而上的思考方式,这比起过去来就丰富了很多。

当前史学涉及的范围越来越宽,有的东西随着对现实问题的关注,而联系到历史研究。比如人口史,就是因为80年代以后,国内人口现实才迫使我们关注历史上的人口问题。再比如现在兴起的环境史学,也是当前各方各面对环境问题的广泛重视,环境史才得以进入史学家的视野。社会史也是这样,虽然早先已经有学者做了。但后来认为这是资产阶级的东西,社会主义制度下面,没有社会问题,社会问题基本上都已经解决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所以80年代后,国外的很多研究走到我门前面去了,国内这才又重新兴起(社会史)。

这些势头都是好的,但无论是清史,还是社会史,都要沉下来踏踏实实的做。现在有的研究比较浮,炒冷饭的太多。我们应该不断注意前人的研究情况,然后在前人的基础上做下去。前两年,我写了篇乾隆南巡、东巡的文章[26],这是一个前人写烂了的题目。我用了曲阜档案里面的一些史料,有学者就评价说这篇文章做出了新东西。事实上,曲阜档案已经出了好多年,但是没有人注意这些东西。关键还是要扎扎实实地、从不同的视角来做,通过事实说话。

 



[] 按:如《江南地主阶级与清初中央集权的矛盾及其发展和变化》,《清史论丛》第1辑,中华书局1979年;《从辽饷九厘银的重新征收论清初的三饷蠲免》,《中国农民战争史研究》集刊第2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明末的三饷加派》,《明史研究论丛》第2辑,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等文章。参见郭松义:《回忆进所初期杨向老对我的培养》,载《求真务实五十载——历史研究所同仁述往》,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92页。

[] 按:周远廉等先生在档案馆收集的史料,由中华书局出版,共两本档案资料,但没有集体写书。后来,周远廉又提出整理东北的档案,挖掘关外史料。主要整理了屏风档,涉及到明朝同后金的关系。这批档案抄回了北京,最后由辽宁方面出版。这段时间,一共整理了曲阜、一档馆、东北三个档案。

[] 《曲阜孔府档案史料选编第二编(明代档案史料)》,钟遵先、刘重日、何龄修、郭松义、胡一雅、张显清、张兆麟选编,齐鲁书社1980年版;《曲阜孔府档案史料选编第三编(清代档案史料)》,钟遵先、刘重日、何龄修、郭松义、胡一雅、张显清、张兆麟选编,齐鲁书社1980年——1985年版;《封建贵族大地主的典型——孔府研究》,何龄修、刘重日、郭松义、胡一雅、张兆麟、钟遵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

[] 《中国史稿·清史卷》“后记”,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 郭松义:《清初封建国家垦荒政策分析》,《清史论丛》第2辑,中华书局1980年版。

[] 郭松义:《论“摊丁入地”》,《清史论丛》第3辑,中华书局1982年版。

[] 郭松义:《从辽饷九厘银的重新征收论清初的三饷蠲免》,《中国农民战争史研究》集刊第2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明末的三饷加派》,《明史研究论丛》第2辑,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 郭松义:《清初的更名田》,《清史论丛》第8辑,中华书局1991年版。

[] 郭松义:《康熙禁航南洋和雍正重开南洋贸易》,《平准学刊》第4辑(下),1989年。

[] 郭松义:《清代国内的海运贸易》,《清史论丛》第4辑,中华书局1982年版;《清代的粮食贸易》,《平准学刊》第1辑,1985年。

[11] 张泽咸、郭松义、王曾瑜:《略论我国封建时代的粮食生产》,《中国史研究》1980年第3期。

[12] 参见郭松义:《清代田土计量种种》,《清史研究通讯》1984年第1期;《清代的量器和量法》,《清史研究通讯》1985年第1期;《清代的粮食贸易》,《平准学刊》第1辑,1985年;以及其他相关文章。

[13] 郭松义、邓自燊:《有关玉米、番薯在我国传播的资料》,《清史资料》第7辑,中华书局1990年版。

[14] 方行、经君健、魏金玉主编:《中国经济通史·清代经济卷》(上)“前言”,《经济日报》出版社2000年版。

[15] 吴承明:《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第一卷《中国资本主义的萌芽》,与许涤新共同主编,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繁体字本,台北谷风出版社1987年版。C.A.Curwen译编英文本:Chinese Capitalism1522——1840,英国麦克米兰出版公司2000年版。

[16] 郭松义:《清前期南方稻作区的粮食生产》,《中国经济史研究》1994年第1期;《清代粮食市场和商品粮食数量的估测》,《中国史研究》1994年第4期;《清代北方旱作区的粮食生产》,《中国经济史研究》1995年第1期;《明清时期的粮食生产与农民生活水平》,《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学刊》第1集,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

[17] 郭松义:《清代人口问题与婚姻状况的考察》,《中国史研究》1987年第3期。

[18] 按:这次会议名为“清代皇族人口及其环境——人口与社会历史(16001920)”,于19931月在北京清华大学召开,出版会议论文集《清代皇族人口行为和社会环境》,郭松义、李中清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

[19] 按:199811月在北大召开了内容和时间上相互衔接的两个国际学术会议:“欧亚人口与家庭历史研讨会”和“中国婚姻、家庭与人口行为”,共30位学者出席,分别来自美国、意大利、比利时、瑞典、日本和中国,后从两次会议论文中挑选编辑成《婚姻家庭与人口行为》,由郭松义、李中清、定宜庄合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20] 定宜庄、郭松义等:《辽东移民中的旗人社会》,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年版。

[21] 按:根据《辽东移民中的旗人社会》“后记”,1998年至2000年间,共做了五次田野调查。详细的时间、地点、参加人物,参见该书“后记”,第341页。

[22] 郭松义:《清代人口问题与婚姻状况的考察》,《中国史研究》1987年第3期。

[23] 郭松义:《伦理与生活——清代的婚姻关系》,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

[24] 郭松义、定宜庄:《清代民间婚书研究》,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25] 吴承明:“1984年,我在一次在国外召开的中国经济史国际讨论会上说:‘就方法而言,有新老、学派之分,但很难说有高下、优劣之别’”。吴承明:《中国经济史研究的方法论问题》,载《市场·近代化·经济史论》,云南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49页。

[26] 郭松义:《曲阜“孔府档案”中记载的乾隆南巡和东巡》,《明清史论丛——孙文良教授诞辰七十周年纪念论文集》,辽宁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版权所有: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地址:北京市建国内大街五号 邮编:100732 网站主页

E-mail: hbliu@cass.org.cn

欢迎转载,敬请注明:转载自 中国古代史研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