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周青铜器所谓“歧身夔纹”的辨析
商周青铜器所谓“歧身夔纹”的辨析
苏辉(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北京,100732)
【摘要】本文对青铜器上前人所谓的“歧身夔纹”作了类型学的分析,认为从构形上看“歧身”的定义并不准确,其实只是作为装饰的刀形横羽与夔身平行,安置的部位分脑后面和前足肘后部两种,尤其具有说服力的就是滕州前掌大 M11:103觯上两两相对的夔纹,一边附有刀形横羽,另一边则无,可证夔纹身躯附加的横羽构件具有不确定性。结合其他例证知道,无论哪一种夔纹都只有一个身躯,在青铜器上以卷尾作为标识。
【关键词】商周、青铜器、歧身夔纹、横羽饰件
歧身夔纹是容庚先生在《商周彝器通考》中列出的一种[①],朱凤瀚先生《古代中国青铜器》列在夔纹Aa型Ⅱ式,描述云:“躯干分歧为二,尾上卷。西周早期。”[②]显然是同意“歧身”之说。段勇先生《商周幻想动物纹研究》书中则细划为两种,如下:
Zd型夔龙纹Ⅰ式:直身,一足,多有翼,背部有鬣或翼。见于殷墟二期至西周早期。
Ld型夔龙纹Ⅱ式:口冲前,翼与身平行延展,一足前伸与口部齐平,多变形瓶状角,头顶或有刚毛,尾下垂,翼尖上卷。见于商末周初至西周中期。[③]
将所谓“歧身夔纹”分出两类,在认识上就有所区分。段书将平行的上部看做翼,这也是与容、朱二位先生迥异而值得注意之处。下面就这一类夔纹的构形方面作一些具体的讨论。
图1.1 甲类图例 |
图1.2 乙类图例 |
图1.3 潶伯卣夔纹 |
首先,从图示来看所谓的“歧身”可以分两类(本文以甲、乙类指代),甲类(图1.1)是上为刀形横羽,下为直躯卷尾;乙类(图1.2)的构图恰好方位相反,刀形横羽在下。甲类也就是段书中的Zd型夔龙纹Ⅰ式,他将刀形横羽认为是翼,这个无关宏旨。又如甘肃灵台县白草坡1号墓所出的潶伯卣,器肩、足和盖沿均饰同样的顾首夔纹(图1.3),它的特点就是在夔纹头部、脖子转折处和背部均有刀形横羽,可谓繁缛。背部的刀形横羽也是平行延展,构形与甲类“歧身”非常相似,并且它的头部也有横羽伸出,如果不是顾首而是前首,和甲类“歧身”的区别就仅在背部的拱起了。段书将其列在Wd型夔龙纹Ⅱ式,也是着眼于夔纹身躯的曲直与否。可以说,虽然各家对甲类“歧身”夔纹上面的刀形横羽有不同意见(其实也就是头部的冠或背部的翼),但以下面卷尾的部份为身躯,则均无异议。潶伯卣的夔纹从未被误认为“歧身”,那么构形类同的甲类夔纹又有什么理由称为“歧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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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1 M11:103觯:肩部夔纹 | 图2.2 M11:76尊:肩部夔纹 | 图2.3 父癸尊:肩部夔纹 |
段书中Ld型夔龙纹Ⅱ式(即本文乙类)将位于下面的刀形横羽看成身躯,而认为上面是翼,我们的看法与此迥异。乙类的身躯是在上部,下面的刀形横羽只是躯体某个部位的装饰,安阳殷墟小屯M5出的妇好壶(《中国青铜器全集》商3.88)颈部的夔纹的刀形横羽就是接在足的肘部,向后延展与身躯平行。如果对比诸家所谓的“花冠龙纹”,可知有的花冠也是这种刀形横羽或立羽,只不过在演变中有所变形,尤其在西周中期的顾首夔纹中更是如此。其实还可以施加在夔纹上的许多部位,如后母戊方鼎在颈部和下腹部均为下折尾夔纹,在尾部展出刀形横羽;《殷墟新出土青铜器》169的簋腹部有夔纹,刀形横羽从夔纹下腹部延伸出来;此外,还有在夔纹背部的,大多都作简化的小横羽。再有,从乙类卷尾身躯、横羽两者与头部的位置关系来看,横羽大多与头部相隔较远,而卷尾的身躯则直接从头部延伸,在构图的意旨上顺理成章,毕竟,翼安在头部不太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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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4 宁罍:腹部夔纹 | 图2.5 饕餮纹瓿: | 图2.6 乳钉纹簋:颈部夔纹 |
上海博物馆收藏的宁罍腹上部装饰勾喙的乙类夔纹(图2.4),收在《夏商周青铜器研究·夏商卷》168器[④],腹下的横羽从前足的肘腋下伸出,与普通的乙类夔纹没有差别,但特别之处在两点:一是横羽的宽度不如上部卷尾的躯体,二是上部躯体带有简化的后足。如果撤去腹下的横羽,就和普通的勾喙直体上弯尾夔纹没有任何差别,这是乙类夔纹上部为躯体的一个确证。
宁罍器形与殷墟郭家庄M160:140的罍近似,不过带有盖,盖面饕餮纹,束颈,肩部饰饕餮纹,两边各接带有套环的兽耳,腹部为对夔垂叶纹,正面有一牛首鼻,时代也已在殷墟后段。宁罍的乙类夔纹一直沿用到西周中期,如宝鸡茹家庄M1乙:35的小铜罍,盖面和肩部都饰有带横羽夔纹(图2.7),躯体后足也简化为钩状,不过躯体和横羽的宽度已经无差别,且都线条化。如果再加上鹿邑太清宫长子口墓(M1:134)的方罍肩部带横羽夔纹(图2.8)[⑤],其中的演变序列就更为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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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7 茹家庄罍盖面、肩部夔纹 | 图2.8 长子口方罍肩部夔纹 |
另一个绝佳的例子就是滕州前掌大 M11:103觯,腹部为浮雕眉毛的大饕餮,肩部和圈足均饰以相对的长鼻回勾直体上弯尾夔纹(图2.1),中间用扉棱相隔。一般而言,同一器物上相对的夔纹样式应该相同,这件觯圈足一组相对的两个夔纹就是如此,但肩部的两个夔纹却有所差别,右边的夔纹较左边在身躯下少了刀形横羽[⑥],从图上仔细观察,并非是由于掉范的原因。M11:76铜尊肩部也是同样的两个夔纹相对(图2.2),就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不难想见,觯上夔纹所缺的不可能为主体部分,只能是起装饰作用的附加部份,这也更加证明了所谓“歧身”夔纹并非有两个身躯,带卷尾的才是身躯,身体上或下部平行的横羽是体表的装饰,否则,如《中国青铜器全集》商4.125的父癸尊肩部夔纹(图2.3),综合了甲乙两类的特点,头和肘后面都有与身躯平行的刀形横羽,就不好解释了。
以上是乙类夔纹横羽和身躯容易被混同的情况,下面举出的则是同属乙类但横羽和身躯分明的例子。又如,城固五郎庙出土的饕餮纹瓿[⑦],肩部和腹部均为折身下卷尾的夔纹(图2.5),以及保利博物馆藏菱格乳丁纹簋颈部的直身上卷尾夔纹[⑧](图2.6),它们足的肘部后均延伸出与身躯平行的刀状横羽,但却不会被看成是“歧身”,原因就在于横羽虽与身躯平行,但二者的粗细程度差别明显。保利的乳丁纹簋与安阳范家庄M4:5簋在器形和纹饰上均相似,可知年代相近,都在殷墟2期晚段[⑨];城固瓿的时代也基本同时,故都保持了早期的一些特点,而前文所举的前掌大觯上的夔纹在主(身躯)和次(刀形横羽)的比例上已经不明显,且完全的线条化了,故这类夔纹在时间序列上的定位以及演变的轨迹还是清楚的。
讨论至此可以知道,所谓的“歧身”夔纹其实是一个误解,无论哪一种都只有一个身躯,在青铜器上均以卷尾作为标识,与之平行的刀形横羽则是头部或躯体某个部位的装饰。到了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乙类夔纹出现了新的特点,腹下横羽常见与足的肘部脱离,同样是对本文观点的一个支持。
[①] 容庚:《商周彝器通考》,燕京学社,1941年。本文依据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点校本,下面简称《通考》。
[②] 朱凤瀚:《古代中国青铜器》,南开大学出版社,1995年。
[③] 段勇:《商周青铜器幻想动物纹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
[④] 陈佩芬:《夏商周青铜器研究》夏商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
[⑤] 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周口市文化局:《鹿邑太清宫长子口墓》,中州古籍出版社,2000年。
[⑥] M11:103觯见于《滕州前掌大》彩版44-3,书中293页有觯的线图,肩部两个夔纹描成同样,据294页拓片可知其误。
[⑦] 赵丛苍主编:《城洋青铜器》,图版36,科学出版社,2006年。
[⑧] 保利艺术博物馆:《来自北京保利博物馆·青铜篇》,台北:中华经纬艺术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2年,第24页。
[⑨]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市文物考古所:《殷墟新出土青铜器》,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