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文化? 博大厚重 ——《凉州文化概览》序

卜宪群

武威，古称凉州，我国西部历史文化重镇，河西走廊的起点，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它北临内蒙古高原，南接青藏高原，东连黄土高原，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以武威为中心形成的凉州文化，在中国历史长河中独树一帜，展现出自身的独特风采，是中华优秀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凉州文化的内涵。早在5000多年前，凉州先民就在这里生活繁衍，创造了马家窑、齐家、沙井等璀璨夺目的史前文化。先秦时期这里是位列九州之一的雍州属地，也是华夏文明与域外文化交流的重要通道。秦末汉初，匈奴逐渐强大，并占据了河西走廊，对包括中原王朝在内的周边地区形成了巨大的军事压力。为反击匈奴，汉武帝一方面派遣卫青、霍去病等率军进行正面的军事争锋，一方面派遣张骞“凿空”西域。控制河西走廊后，汉武帝在这里设置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从政治和军事上保障了中原王朝与西域经济文化的正常交流，丝绸之路得以形成。元封五年（前106年），汉武帝置十三州刺史部，河西四郡属凉州刺史管辖。此后一直到清末，无论是王朝更迭，还是政权变动，凉州的行政归属及辖区虽屡有变动，但其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没有改变。 两汉、魏晋南北朝、西夏等时期，是凉州文化形成与发展的几个重要阶段。经贸文化、民族文化、宗教文化、思想文化积淀深厚，并对今天仍然产生着深刻影响。 凉州文化可从广义和狭义上来理解。广义上，虽然历史时期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等地的文化面貌有一定差别，但是河西地区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其经济、社会、文化的发展具有一体化特质，所以凉州文化的研究可将武威及其周边的文化辐射区包括在内；狭义上，历史时期武威的地位十分重要，中古时期一度成为西北地区经济、政治、军事与文化的中心，积淀了丰富而且独特的历史文化资源，所以，以武威为中心，重点分析凉州文化的共性与个性，是狭义上的凉州文化。质言之，广义的凉州文化指整个河西地区的文化，狭义的凉州文化指武威地区的文化。 凉州文化的特点。凉州文化是一种地域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么它与其他地区文化存在哪些差别，又具有哪些独特性而使其可以构成面貌独特的地域文化呢？ 首先，凉州文化具有多样性。河西走廊位于我国非季风区的西北温带及暖温带荒漠地区，年降水量较少，但是其南侧青藏高原东北边缘的祁连山脉，积雪融水形成了众多流经河西走廊的内陆河，如石羊河、黑河、北大河、党河等，为畜牧业和农业的发展提供了丰富的水资源。发达的农业与畜牧业为河西走廊繁荣的商业奠定了雄厚的经济基础，《后汉书·孔奋传》记载两汉之际，“天下扰乱，唯河西独安，而姑臧称为富邑，通货羌胡，市日四合。”多样的经济结构与商贸通道地位，决定了河西地区文化的多样性，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宗教、不同的思想观念在这里汇聚碰撞，交融互鉴。 其次，凉州文化具有包容性。凉州本是多民族聚散地区。汉武帝控制河西地区以后，西汉王朝的一系列政策措施，诸如边疆屯戍、经济开发与人口的大量迁入，使中原文化逐渐成为这一地区占主导地位的文化。与河西地区原有文化相比，建立在封建生产关系基础上的中原文化具有一定的先进性。中原文化的输入促进了河西地区文化的发展。武威磨嘴子6号汉墓出土的《仪礼》简，抄写于西汉晚期，说明了汉代儒学思想在河西地区得以传播。磨嘴子18号汉墓“王杖十简”抄录了优待高年老人的规定，以及惩罚不孝、不敬、虐待老人的案例，说明汉代以孝治天下的政策以及儒家伦理观念对河西地区的影响。在这里发现这些材料不是偶然的，它是中原与河西地区文化交流繁盛的铁证。但凉州文化又不能仅以儒家文化来概括，历史时期的河西地区是多民族生活的舞台，月氏、羌、氐、乌孙、匈奴、党项等族曾先后或同时在此活动，创造了辉煌灿烂的多民族文化。在与西域、中亚等地区的政治、经贸往来中，域外文化也在不断传入，使河西地区的文化面貌独具风格，其中对中国历史进程产生重要影响的佛教及其文化，尤其令世人瞩目。今遍布河西地区的石窟，如武威天梯山石窟、张掖马蹄寺石窟、酒泉文殊山石窟、敦煌莫高窟等，就是佛教文化传播及其与当地文化交融的历史印记。中原文化、西域文化、中亚文化以及其他域外文化在此交融，形成了凉州文化特色鲜明的包容性特征。 最后，凉州文化具有创新性。创新，是文化的本质特征，也是文化碰撞与交融的必然结果。一个民族对人类社会的贡献，最终的落脚点是文化，一个地区也是如此。建立在多样性基础上的凉州文化，不仅具有包容性，而且以其创新性为中华文化的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东汉统一王朝崩溃后，中原板荡，陷入了长期混乱之中，北方地区因为复杂的民族关系，斗争也异常激烈。但文化认同是国家统一的重要基础，就在这个混乱的时期，以凉州为代表的河西地区，在五凉政权时保持了政治的相对稳定，中原文化在河西地区得以保存、传承，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创新发展，后经北魏而最终融入到隋唐大一统的历史进程中来。可以说，不断创新形成的凉州文化，在隋唐统一国家重建的过程中发挥出重要作用。 凉州文化的现实意义。与中原及江南地区的肥沃相较，河西地区的土壤不可谓不贫瘠，然而在这贫瘠的土地上，孕育出了丰富的思想，塑造了特色鲜明的凉州文化。我认为凉州文化的现实意义主要有两个方面： 第一，凉州文化是中华文化的珍贵遗产，研究与传承凉州文化，有利于丰富中华文化基因。近现代以来，特别是21世纪以来，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与一体化进程，地域文化逐渐在无声无息中消失。经济全球化带来的其他国家与地区文化冲击，对中华文化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这种情况下，如何认识传统的地域文化，如何传承优秀的地域文化，是历史交给我们的任务。对凉州文化进行科学研究，系统整理凉州文化的内容，挖掘凉州文化的内涵，充分认识凉州文化和探索凉州文化的价值，对增强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构建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新时代文化具有重要意义。 第二，凉州文化具有深刻的借鉴意义。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建立在共同生产方式与生产关系上的文化认同，是国家与社会认同的基础。凉州文化的多样性、包容性与创新性，在经济快速发展的今天，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作为历史上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凉州文化的代表武威，如何在习近平总书记一带一路倡议下谋求新的发展，如何利用凉州文化的固有优势为新时代武威发展战略服务，如何汲取凉州的历史经验、协调武威经济与文化的协同发展，乃至当今我们如何处理中国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文化关系，都可以在凉州文化中寻找历史经验或历史借鉴。 刚刚建立不久的凉州文化研究院编纂的《凉州文化概览》，不仅很好地总结了自远古至民国时期的凉州文化内涵，也为我们学习、借鉴、运用凉州文化提供了丰富的资料。本书以历史时期为经，以在凉州这片土地上发生的重大事件、保存在这片土地上的名物，出生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重要人物活动等为纬，系统展示出凉州文化在5000多年间的发展历程。《概览》既体现出编者对凉州文化的热爱，也体现出对凉州文化的科学分析态度，反映了编者深厚的史学素养和以古鉴今的精神。尤其值得赞赏的是，全书标题简洁醒目，文风活泼，文字通俗易懂，故事性、情节性强。我相信《概览》的出版，对于研究、弘扬凉州文化，激励今天的凉州人民在新时代的文化自信，推动社会经济发展，都有着重要意义。我对凉州文化没有深入研究，但这些年因为工作关系与武威接触很多，与很多同志结下了深厚友谊。凉州文化研究院的同志在《概览》出版之际嘱我写几句话，自当不揣浅陋，勉力为之。是为序。

卜宪群，历史学博士，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史研究所（原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所长，所学术委员会主任，所专业资格评审委员会主任，所学位委员会主任，院历史学部专业资格评审委员会委员，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历史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历史学科评议组成员，中国史学会副会长，中国秦汉史研究会会长，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学科评审组专家，中国地方志指导小组成员，国际儒学联合会理事等职。武威市政府文化顾问。出版《秦汉官僚制度》《中国魏晋南北朝教育史》（合著）、《简明中国历史读本》（主持）、《简明中国历史知识手册》（主持）、《中国历史上的腐败与反腐败》（主编）等，百集纪录片《中国通史》及五卷本《中国通史》总撰稿。在《历史研究》《中国史研究》《文史哲》《史学月刊》《求是》《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论文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