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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校本《舊聞證誤》衍文發覆及其他*

发布日期:2019-01-08 原文刊于:《隋唐遼宋金元史論叢》第7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
康 鵬

 

 

 
 

中華書局1981年出版的唐宋史料筆記《舊聞證誤》卷二末尾,有一段四十餘字的衍文,大象出版社2013年版《全宋筆記》第六編第八冊所收《舊聞證誤》亦有此誤,茲迻錄於下:

遼史·國語解》,遼制,宰相凡除拜,行頭子堂帖權差,俟再取旨,出給告敕,故官有知頭子事。(出《陰山雜錄》。脫心傳按語。)

《舊聞證誤》係南宋史家李心傳所作,原書十五卷,明時亡佚,清四庫館臣自《永樂大典》裒輯百余條,重新釐定爲四卷。蜀人李調元旋即將新輯本收入《函海》叢書,刊行於世。此後諸家多以《函海》本爲基礎,重新校訂刊印,較爲著名者有张丙炎《榕園叢書》本、缪荃孙《藕香零拾》本。由於繆氏校勘精審,復從錢塘丁氏影宋本殘卷輯出三十條,另爲《補遺》一卷。故中華書局點校本即以《藕香零拾》本爲底本,參以《函海》本和《榕園叢書》本;《全宋筆記》本亦以《藕香零拾》本爲底本,參校《四庫全書》本、《函海》本、《榕園叢書》本。除去《四庫全書》本,以上諸本皆收有“《遼史·國語解》”條。

然而問題在於,李心傳乃南宋時人,卒於宋理宗淳祐三年(1243)。而《遼史》成書於元至正四年(1344),《國語解》乃元代史臣新纂,此前並無名《遼史·國語解》者。心傳之作與《遼史》成書時間相差逾百年,《舊聞證誤》原書顯然不可能收錄《遼史·國語解》的內容,故輯本該條必爲衍文無疑。今檢文淵閣、文津閣《四庫全書》本《舊聞證誤》,均無是條。大概是因爲四庫館臣在檢核過程中,發現了這一訛誤,隨即刪去。而早先傳播於外的輯本,則因仍舊誤,廣爲流傳。那麼,最初的輯本爲何會誤收此條衍文呢?

《舊聞證誤》卷二“《遼史·國語解》”條的上一條謂:

孫叔易言,嘗見監朱僊鎮使臣云:“少日作吳沖卿丞相直省官,親見元豐中郭逵討交阯,以重兵厭富良江,與交人止一水隔。沖卿忌其成功,堂帖令班師。逵逗遛不進,交人大入,全軍皆覆。逵坐貶秩。侔儲沖卿孫也,大觀中以左道伏誅,蓋天報之”云。(出王明清《揮麈後錄》)按《國史》,郭仲通以南伐得罪,詔獄窮治,後得丞相書云:“安南事宜,以經久,省便爲佳。”時丞相已病,由是憂畏而薨,未嘗下堂帖也。蓋沖卿本意不欲取交州地,爲得之不足守而勤供費耳。使仲通成功,丞相必受上賞,又何忌邪?況班師大事,不得旨而下堂帖,丞相且獲罪不輕。詳見心傳所著《建炎以來繫年要錄》。

據此可知,“孫叔易言”條與“《遼史·國語解》”條所言皆與“堂帖”有關。是故,筆者推測這兩條很有可能均輯自《永樂大典》之“堂帖”事目,且二者前後相承。四庫馆臣在蒐輯时,誤以首尾相繼的兩條爲一,遂將“《遼史·國語解》”條一併抄入《舊聞證誤》。《函海》本據以刊行的早期輯本,當即如此,故《函海》本“《遼史·國語解》”條並未另起一段,而是繫於“孫叔易言”條內。後人重新付梓,方才分作兩條。行文至此,《舊聞證誤》衍文之原委,已昭然明矣。

又,《舊聞證誤》“《遼史·國語解》”條“俟再取旨”之“旨”字,原誤作“二日”,中華本及《全宋筆記》本均據《遼史》卷一一六《國語解》改正。然百衲本、明抄本、南監本、北監本、乾隆四年殿本《遼史》及《永樂大典》卷五二五二引《遼史·國語解》皆作“二日”。中華書局在校點《遼史》時,方才據《遼史·營衛志》改“二日”爲“旨”,並出校說明。故兩種點校本《舊聞證誤》據《遼史》之《國語解》改字,亦有不妥之處。至於諸本皆誤“旨”爲“二日”,蓋因“旨”之俗字有“”這一寫法,而”極易被誤認作“二日”,遂有此誤。

 

 

 

清人纂修《四庫全書》時,曾大肆刪削、竄改諸書中事關夷狄、胡虜等違礙文字,故遼金元史界對四庫本的重視程度遠不如其他版本。近年李偉國、尹小林先生以廿四史爲例,揭示四庫本在校勘上特有之價值,足應引起時人對於四庫本之重視。就輯本《舊聞證誤》而言,因其原係四庫館臣所輯,故而在校勘上,或以四庫本爲底本,參以影宋本殘卷爲佳。除去上文所言“《遼史·國語解》”之衍文條,另有數條可證四庫本爲優,特臚列如下:

1、《舊聞證誤》卷二“熙寧六年,北人遣蕭禧來議地界事”條謂八年三月己酉,“又遣內侍李舜舉諭以長連城、六蕃嶺許之”。“長連城”,《函海》諸本皆誤作“長城連”,惟四庫本作“長連城”。

2、《舊聞證誤》卷二“熙寧中王和甫尹開封”條稱“上遣內侍馮宗道監,斬永祚於市”。“馮宗道”,《藕香零拾》本、四庫本作“馮宗道”,《函海》本、《榕園叢書》本作“陳宗道”。中華點校本、《全宋筆記》本皆出異同校,未下斷語。按,此事亦見於《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三二五元豐五年四月壬子條小注,內容雖與《舊聞證誤》略有出入,然內侍爲“馮宗道”並無疑異。此外,熙豐時期之“內侍馮宗道”在宋代史籍中屢見不一見,故知四庫本之“馮宗道”無誤。

3、《舊聞證誤》卷三“按孟富文以辛亥九月”條之“後五日,富文即除參知政事”。“富文”二字,《函海》諸本皆誤作“宣文”,唯四庫本作“富文”。

4、《舊聞證誤》卷四“紹興己卯,陳瑩中追述忠肅”條“先丈何事得罪秦師垣耶”。“先丈”,《函海》諸本皆誤作“先又”,惟四庫本作“先丈”。

 

 

影宋抄本《舊聞證誤》今殘有卷一、卷二兩卷,其中卷二有一段文字與輯本《舊聞證誤》出入頗大。影宋抄本《舊聞證誤》卷二“太宗初即位”條云:

 

太宗初即位,放進士榜,欲置張文定公齊賢於高等,而有司偶失,掄選第三等之末,太宗不悅。有旨一榜盡與京官通判。文定得將作監丞、通判衡州,不十年,果爲相。《會要》太宗所取進士,太平興國二年吕文穆蒙正榜凡百人,第一等除將作監丞(原注:今之宣義郎),第二等除大理評事(原注:今之承事郎),並通判諸州。三年胡祕監旦榜七十三人,五年蘇參政易簡榜百一十八人,皆倣此例。道輔謂以文定故,一榜盡與京官通判者,謬也。文定實吕文穆榜第一等及第,是時止分兩等,安得有第三甲也?後十五年,文定乃拜相。

 

輯本《舊聞證誤》卷一同條則云:

 

太宗初即位,張齊賢方赴廷試,太宗欲其居上甲,而有司偶失掄選,置於丙科。帝不說,有旨,一榜盡與京官通判。文定得將作監丞,通判衡州,不十年,位宰相矣。(出邵伯温《聞見前録》)按:《會要》太宗所取進士,太平興國二年吕文穆蒙正榜凡五人,第一等除將作監丞,今之宣義郎;第二等除大理評事,今之承事郎,並通判諸州。三年胡祕監旦榜七十三人,五年蘇參政易簡榜百一十八人,皆倣此例。邵氏謂以文定故,一榜盡與京官通判者,謬也。文定實吕文穆榜第一等及第。是時止分兩等,安得有第三甲也?後十五年,文定乃拜相。

 

兩相比照,影宋本心傳按語前文字與輯本《舊聞證誤》所引《邵氏聞見錄》相差甚夥。惟影宋本脫書名出處,檢諸史料,知此段文字蓋出自魏泰《東軒筆錄》,是書云:

 

太祖幸西都,肆赦。張文定公齊賢時以布衣獻策……至太宗初即位,放進士榜,決欲置於高等,而有司偶失,掄選寘第三甲之末,太宗不悅。及注官,有旨一榜盡與京官通判。文定釋褐將作監丞、通判衡州,不十年,累擢遂爲相。

 

其中“掄選寘第三甲之末”、“不十年,累擢遂爲相”兩句,朱熹《五朝名臣言行錄》引《東軒筆錄》作“掄選第三甲之末”、“不十年,果爲相”,與影宋本《舊聞證誤》同。

又,影宋本心傳按語稱“道輔謂以文定故”云云,道輔恰爲魏泰之字,亦可證明影宋本文字出自《東軒筆錄》。

此一異文說明影宋本與輯本《舊聞證誤》當出自兩個不同的版本系統,影宋本系統或許更接近《舊聞證誤》的最終定稿。蓋因《邵氏聞見錄》成書於《東軒筆錄》之後,心傳最初所採係邵氏之書,後發現出處更早的魏氏筆錄,復又改之。

又,輯本《舊聞證誤》謂“吕文穆蒙正榜凡五人”,據影宋本,“凡五人”當爲“凡百人”之誤,兩點校本皆失校。

 

 

  因筆者參與陳智超先生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宋會要》的復原、校勘與研究”,故平日對於《宋會要》之佚文多有關注。李心傳曾編纂《十三朝會要》(《國朝會要總類》),對於宋代《會要》自是了然於心,今從輯本《舊聞證誤》摘出與《會要》相關者,以備他日之用。

1、《舊聞證誤》卷一“唐至五代國初,京師皆不禁打繖”條,心傳按語引《會要》云:“國初惟親王得張蓋。太宗時,始許宰相、樞密使用之。”

2、《舊聞證誤》卷一“太宗初即位,張齊賢方赴廷試”條,心傳按語引《會要》云:“太宗所取進士,太平興國二年吕文穆蒙正榜凡百人,第一等除將作監丞(原注:今之宣義郎);第二等除大理評事(原注:今之承事郎),並通判諸州。三年,胡祕監旦榜七十三人;五年,蘇參政易簡榜百一十八人。”

3、《舊聞證誤》卷一“縣吏受郡事而下之縣者,《舊聞證誤》引《演繁露》謂“《皇朝會要》:唐藩鎮皆置邸京師,謂之上都留後院。大曆十二年,改上都知進奏院。心傳按語引《皇朝會要宋初緣舊制,藩鎮皆置人爲進奏官,軍監、場務、轉運使則差知後官,或副知掌之。太平興國八年,汰進奏知後官,存百五十人,並充進奏官,罷知後官之名。咸平五年,復令進奏官各置守闕副知一名。

4、《舊聞證誤》卷一“朱希真云心傳按語引會要太平興國二年,命學士李明遠、扈日用偕諸儒修太平御覽一千卷、廣記五百卷。明年,廣記成。八年,御覽成。九年,又命三公及諸儒修文苑英華一千卷,雍熙三年成與修者乃李文恭穆、楊文安徽之、楊樞副礪、賈參政黃中、李參政至、吕文穆蒙正、宋文安白、趙舍人鄰幾,皆名臣也。

5、《舊聞證誤》卷二“至和元年九月,吕溱、王洙並翰林學士燾《續資治通鑑長編》稱故事,翰林學士六員……洙蓋第七員也……議者非之”。心傳按語謂“《三朝會要學士無定員燾所云蓋據王岐公續會要所書爾宋會要輯稿職官六之四六引《兩朝國史志》稱“(翰林學士承旨不常置以院中久次者一人充學士六員掌大詔命”,其後之文則謂承旨唐置以學士第一人充今不常置學士定員”。據心傳所言,“學士定員的說法似出自三朝會要》。,職官六之四九謂“(至和元年)九月,翰林學士楊察爲承旨,知制誥吕溱、王洙並爲翰林學士。故事,學士六員,今洙爲第七員,蓋宰相過除也”,與李燾所言相合,故此段記載或有可能源出王珪所上之《國朝會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