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华岳真君碑》考释
雷 闻
内容提要 本文以《唐华岳真君碑》原拓为基础,对其重新进行了录文和标点,对于一些重要词句也做了简要注释。与此同时,本文还梳理了此碑已往的著录情况,分析了碑文中的平阙与避讳现象,并对于撰人、书人及立碑主持者进行了一些讨论。
关键词 《唐华岳真君碑》 录文 考释
据《旧唐书》卷一九二《隐逸·司马承祯传》载:承祯曾上言:“今五岳神祠,皆是山林之神,非正真之神也。五岳皆有洞府,各有上清真人降任其职,山川风雨,阴阳气序,是所理焉。冠冕章服,佐从神仙,皆有名数。请別立斋祠之所。”玄宗从其言,“因敕五岳各置真君祠一所,其形象制度,皆令承祯推按道经,创意为之。”[1] 此事涉及到唐代道教与国家礼仪的关系,因此非常重要,不过由于材料限制,自宋代以来,人们对此已不甚了然。
1995年,张江涛先生在其主编的《华山碑石》中刊布了一方唐碑,拟名为《真君祠碑》,并进行了录文[2]。据该书介绍,此碑今存华山玉泉院,“高100厘米,宽65厘米,正书20行,行39字,字径2厘米。字多漫涣,石尚完整,未见著录。碑阴为宋‘华岳醮告碑’。”[3] 因此碑镌刻年月不清,而张先生又不清楚其已往的著录情况及立碑的整个背景,于是仅判断它为唐碑,并拟前名。
2003年,笔者曾在一篇文章里根据该书对此碑做了初步解读,并将它与大致同时的《唐北岳真君碑》、《唐南岳真君碑》、《青城山丈人祠庙碑》、《九天使者庙碑》以及《岱岳观碑》上有关东岳真君祠的题记等石刻材料联系起来,分析了唐玄宗在五岳二山同时建立道教宫观这一整体事件,并讨论了其背后的道教理论及唐代国家祭祀与道教的复杂关系[4]。因其它几块真君祠碑或仅存碑目,或惟有题记与跋文,而此碑全文尚存,其价值自是不言而喻。在那篇文章中,我们将此碑的时间定于开元十九年(731)末到二十年初,并依据宋人著录,拟名为《唐华岳真君碑》。由于《华山碑石》所附拓片模糊不清,很难据以核对录文,同时因体例所限,也无法对碑文本身进行详细考释,现承陕西省社科院古籍所吴敏霞女史厚意,为笔者带来一份宝贵的拓片(见图版一),使这件工作成为可能,在此首先向吴女史致谢。
一、已往著录
最早著录本碑者,当属北宋欧阳棐的《集古录目》,该书卷六跋《华岳真君碑》云:“华阴丞陶翰撰,韦腾书。玄宗开元十九年加五岳神号真君,初建祠宇,立此碑。”[5] 之后,在南宋陈思《宝刻丛编》卷一○再次著录,题作《唐华岳真君碑》,所引即《集古录目》卷六之文[6]。《宝刻类编》卷三“韦腾”条下,也著录了此碑[7]。另外,南宋朱长文《墨池编》卷六也有著录:“唐西岳真君观碑,韦圣书。”[8] 按,这里的“韦圣”显系“韦腾”之误。
奇怪的是,此后这块碑似乎从历代金石学家的视线中消失了,即便是朱枫、李锡龄辑《雍州金石记》、毕沅《关中金石记》、毛凤枝《关中石刻文字新编》、《关中金石文字存逸考》、武树喜《陕西金石志》等专门访求陕西金石的著作对此碑也无一字提及。直到《华山碑石》出,才又使我们得见这方珍贵的碑石,张先生的再次发现之功,无疑值得表彰。
二、录文与校注
从拓片来看,此碑基本完整,惟有左下角和右上角略有残损,从格式可推知,左下角即全碑第一行残损4字,右上角即全碑最后一行残损1字。其余文字虽不无漫漶之处,但经过仔细辨认,仍多可释读。需要指出的是,《华山碑石》称其每行为39字,但实际上满行当为38字。虽然该书提供了此碑的录文,不过其中颇有误录、漏录之字。一些从拓本上可以辨识的字也未能录出,而以补字符代之,在标点断句上也有可商之处。因此,本文试在其基础上,根据原拓本进行重新录文,基本原则是:第一,以标准繁体字逐行录文,并加以现代标点;第二,录文与《华山碑石》不同者,出校以示;标点不同者径改,不出校;第三,笔者据残划或文意推补之字,不敢必是之,故置于补字符内;第四,对于一些重要词句,试作简注[9]。
录文:
1、 闢空同以現九氣【1】,徵神寶【2】以制百靈。紀極於赤明【3】,位 陞於玉曆【4】。荒【5】群嶽,撫衆仙者,其有真君 乎【6】?□□
2、 冥寂【7】,其數惚慌【8】,歷萬世而一遇大聖【9】,今其時矣。
3、 皇帝秉至精【10】,登大寶,三微幽贊而天下睹【11】,萬物無爲而海內服。储精出【12】乎象數,建福本乎神機。澂《大
4、 洞》之逸文【13】,驗《上清》之舊志。惟十九年八月立真君之祠於群嶽。真者,道之貴;君者,物之宗。生於混芒【14】
5、 之間,見於昭明之代,其意遠矣。泰華山者,西方之峻極。金地四削【15】,穹崇【16】造天。中頂【17】孤高以特上,萬峰
6、 朝拱而攢立。喦嵬秀竦,勢若飛動;精氣激射,施爲利澤。九霄上廓,白帝之下都【18】;一氣西凝,少陰【19】之正
7、 位。於是崇廟宇,啓【20】壇場,法物備於靈圖【21】,真容降於 宸極【22】。蒼龍黝虬以當闕,玉女嫣然而降飛。
8、 至若南嵌陰辟【23】,鴻洞 嵓翠【24】。石林竦於軒墀,雲氣興【25】於梁棟。卻倚丹檻【26】,悠悠川陸。依微崤函,莽蒼河渭。
9、 是知天地生其勝,鬼神合其謀,不易詳也。及夫四氣禋享,三元【27】靈會,神物下集,仙儀大張。啓三光之
10、門,布六甲之度【28】。步赞飛降【29】,丹符玉璧。天地感動,人神咫尺。山岑崟而月清泠【30】,祈恍惚而降窅冥【31】。戴【32】雲
11、霞而騎日月,來有感而去無物。翛乎洞乎【33】,戌屑虛蛇【34】。
12、天子常穆然處於琁臺之上【35】,凝 睿想,感靈明。若發道愿【36】,夢□神極。有若天下泰、萬物康、華夷清、
13、大道睹。神之叶:陰陽以之頤【37】,山川以之寧;神之佐:天無妖祥,物無疵癘【38】;神之休:窮其變通,酬若影響。
14、则知人者神之主,神者義之精。故能感師律【39】武功,則崇尚父之祀【40】;睹儒術禮樂【41】,則進文宣之號【42】。以詰
15、乎神理,以推乎沖寞,則建真君之祠。是以德之休明,神必降格。夏理而祝融出【43】,商興而檮杌見【44】。不然
16、者,則明何由降、神無以慶【45】哉!時華陰令京兆韋公名衍【46】,清達博雅,克揚嘉聲。三年而知方【47】,一變而至
17、道。與其佐【48】陶翰、崔浩、吴俊、沈愿、宋子敭【49】、宋銛等祗勒【50】庶物,肅恭明祠,謀其永貞,載於不朽。其詞曰:
18、泰華巖巖,削成天半;岌嵬坱圠,直指雲漢。高臺 崛距【51】,群峰勢爭;黃河東走,金氣西清。山川之會,陰陽
19、之聚;群仙萬靈,集我真府【52】。牢落【53】曠代,希微終古;孰能宗【54】予,以俟 明主。皇紼【55】是降,仙祠【56】有憑;鬼
20、神之衆【57】,天地□能。休咎必著【58】,風雲坐興【59】;□祠一所【60】,穆穆兢兢【61】。 華陰縣【62】丞陶翰文,京兆韋騰書。
校注:
【1】“空同”:虚无浑茫。《关尹子·九药》:“昔之论道者,或曰凝寂,或曰邃深,或曰澄澈,或曰空同。” “九气”:原误录作“元气”。“九气”即先天九气。指由大罗天生出玄、元、始三气,此三气各生三气,合为九气。《灵宝洞玄自然九天生神章经》云:“分为玄、元、始三气而治三宝,皆三气之尊神,号生三气,三号合生九气。九气出乎太空之先,隐乎空洞之中,无光无像,无形无名,无色无绪,无音无声。”见《云笈七签》卷一六。
【2】“神宝”,神圣的宝物,引申为天子之位。《后汉书·皇后纪序》:“而赴蹈不息,燋烂为期,终于陵夷大运,沦亡神宝。”李贤注:“神宝,帝位也。”
【3】“赤明”:道教年号。《隋书》卷三五《经籍志》四:“(道经)以为天尊之体,常存不灭。每至天地初开,或在玉京之上,或在穷桑之野,授以秘道,谓之开劫度人。然其开劫,非一度矣,故有延康、赤明、龙汉、开皇,是其年号。”
【4】“位”、“陞”二字,原未录出,现据残划推补。“玉历”,“玉”字原未录出,现补录。玉历原指历书,引申为正朔、历数、国运。《搜神记》卷八:“虞舜耕于历山,得玉历于河际之岩。舜知天命在己,体道不倦。”汉·焦赣《易林·屯之蒙》:“山崩谷绝,大福尽竭。泾渭失纪,玉历尽已。” “玉历”又见《老子中经》,施舟人教授有专门的研究:Schipper, Kristofer, “Le calendrier de jade (玉历): Note Sur le laozi Zhongjing.” Nachr DGNVO 125(1979), pp.75-80.
【5】“荒”:包括,据有。《诗·鲁颂·閟宫》:“奄有龟蒙,遂荒大东。”毛传:“荒,有也。”东汉延熹八年《西岳华山庙碑》曰:“岩岩西岳,峻极穹苍。奄有河朔,遂荒华阳。”唐开元八年的《华岳精享昭应碑》亦曰:“于铄太华,降神西峙。惟王荒之,配天有祀。”
【6】“君”、“乎”二字系笔者据文意推补。
【7】“冥寂”,静默。《文选》卷二一:郭璞《游仙诗》之三:“绿萝结高林,蒙笼盖一山。中有冥寂士,静啸抚清弦。”李善注:“冥,玄默也。”李白《春陪商州裴使君游石娥溪》:“萧条出世表,冥寂闭玄关。”
【8】“惚慌”:“慌”通“恍”。混沌不分,隐约不清。按《老子》云:“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9】“大圣”可指帝王。《吕氏春秋·君守》:“大圣无事而千官尽能”。《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之罘刻石云:“大圣作治,建定法度,显箸纲纪。”(249页)
【10】“至精”:指一种及其精妙而不见其形迹的存在。《易·系辞上》:“《易》有圣人之道四焉。……其受命也如响,无有远近幽深,遂知来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
【11】“幽”字,原未录出,现补录。“幽赞”,暗中受神明佐助,语出《易·说卦》:“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而唐玄宗御撰《西岳太华山碑》亦用此语,曰:“玉帛未陈,幽赞必先意而启;椒醑虽薄,景福杲(果)应期而集。”
【12】“出”字原未录出,现补录。
【13】 “大洞”指《上清大洞真经》,早期上清派重要经典。相传东晋兴宁三年(365),南岳魏夫人等仙真降世,以此经传授道士杨羲。此后上清派一直奉此经为根本经典,列于上清诸经之首。据《上清大洞真经目》著录,此经原为一卷,然自南北朝以后出现许多不同传本,今《道藏》本为一卷,收入洞真部本文类。
【14】“混芒”:混沌芒昧,诸未分明也。《庄子·缮性》:“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澹漠焉。”成玄英疏:“其时淳风未散,故处在混沌芒昧之中而与时世为一。”《抱朴子·任命》:“盖闻灵机冥缅,混芒眇昧。”
【15】“金”,原未录出,现据残划推补。“四削”,《山海经》云:华山“一名太华,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初学记》卷五引东晋郭璞《太华赞》曰:“华岳灵峻,削成四方。”北周《华岳颂》铭文起首云:“攸攸天极,岩岩削成。”而本碑之铭文开首亦曰:“泰华岩岩,削成天半。”其间因袭之迹昭然若揭。
【16】“穹崇”:高貌。《文选》卷一六:司马相如《长门赋》:“正殿塊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李善注:“穹崇,高貌。”沈佺期《西岳诗》云:“西镇何穹崇,壮哉信灵造。”而本碑所谓“穹崇造天”,显然本乎《长门赋》。
【17】“顶”,原误录作“陌”。“中顶”,中峰之最高处。《唐会要》卷八张说《封禅坛颂》:“检玉牒于中顶,扬柴燎于高天。”《太平御览》卷三九地部嵩山条引《嵩高山记》:“中顶南下二百步,亦有岳庙。”同书卷六六九道部服饵上引《真诰》:“(华)山中顶上有石龟,其广数亩,髙且三仞。”
【18】“下都”:神话传说中,称天帝在地上所居之都邑。《山海经·西山经》:“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为帝之下都。” 唐玄宗御撰《西岳太华山碑》称华山“谅少昊之下都,即蓐收之别馆也。”
【19】“少阴”:指西方。张华《博物志》卷一:“西方少阴,日月所入。”唐玄宗御撰《西岳太华山碑》曰:“西岳太华山者,当少阴用事,万物升华,故曰华山。”
【20】“启”,原误录作“起”。
【21】“法物”,此二字原未录出,现补录。“灵图”,道教的十二部经之一,《云笈七签》卷六:“第四灵图。……灵图者,如含景五帝之像,图局三一之形,其例是也。灵,妙也;图,度也,谓度写妙形,传流下世。”
【22】“真容降于宸极”,意指真君的图像自宫中发出。在同时的《青城山丈人祠庙碑》中说:“神姿丽美,远降于九天;丽像昭辉,长存于三蜀。”而庐山《九天使者庙碑》则谓:“置庙使内供奉将使者真图,建立祠庙。”都是同样的意思。按,这些图像都是由司马承祯“推按道经,创意为之”的,参看笔者前引文《五岳真君祠与唐代国家祭祀》。
【23】“阴”,原误录作“阳”;“辟”原录作“障”,现据残划推补。“阴辟”,北魏孝文帝《祭济渎文》曰:“乾光资曜,坤载播液,惟渎畅灵,协辉阴辟。”见《古今事文类聚》前集卷一六。
【24】“洞”,原未录出,笔者据残划推补。“嵓”,原误录作“山”。
【25】“兴”,原未录出,现据残划及文意推补。
【26】“丹槛”,“丹”字原未录出,笔者据残划推补。
【27】“三元”:指道教所称天官、地官、水官三神。
【28】“度”,原未录出,笔者推补。“六甲”,指六十甲子之甲神,即甲子、甲寅、甲辰、甲午、甲申、甲戌。又《道门经法相承次序》卷下:“一甲寅,木神,主骸骨;二甲辰:风神,主气息;三甲午:火神,主温暖;四甲申:金神,主牙齿;五甲戌:土神,主肌肉;六甲子,水神,主血液。”也是一种道教符箓。《云笈七签》卷一四:“若辟除恶神鬼者,书六甲、六乙符持行,并呼甲寅,神鬼皆散走。”唐玄宗《赐道士邓紫阳》诗云:“太乙三门诀,元君六甲符。”
【29】“赞”,原录作“替”,“飛”原录作“升”,现据残划改录。
【30】“岑崟”,原误录作“岭□”。“岑崟”,山峻险貌。“月”,原未录出,现据残划推补。 “泠”原误录作“冷”。“清泠”,清凉貌,多用于形容林泉山水、风露云月。
【31】“窅冥”,“窅”原录作“窈”,系异体字。窈冥,深远渺茫貌。郭璞《山海经图赞·神二女》:“游化五江,惚恍窈冥。”陶翰此句显然由此化出。
【32】“戴”,原误录作“载”。
【33】“翛”,原未录出,现补出。“洞”,原误录作“同”。
【34】“戌屑”即“戌削”,清瘦貌。李白《上云乐》:“巉岩容仪,戌削风骨。”“蛇”,原未录出,笔者据残划推补。“虚蛇”,“虚而委蛇”之省称,虚己忘怀,随顺之貌也。《庄子·应帝王》:“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
【35】“穆然”,“穆”字原未录出,现补录。意即默然。《文选》卷五一:东方曼倩《非有先生论》:“于是吴王穆然,俛而深惟,仰而泣下交颐。”李善注:“穆,犹默,静思貌也。” “琁臺”,又作“璿台”、“璇台”,即饰以美玉的高台,后引申为仙人居所。《太平御览》卷四一地部会稽山条引孔灵符《会稽记》曰:“赤城山内,则有天台灵岳,玉室璇台。”《旧唐书·辛替否传》:“臣闻出家修道者,……何必璇台玉树,宝像珍龛,使人穷困,然后为道哉!”
【36】“若”字原未录出,现补录;“發”、“愿”二字原未录出,系笔者据残划推补。
【37】“颐”,原误录作“顾”。
【38】“疵疠”,灾害疾病。《庄子·逍遥游》:“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成玄英疏:“疵疠,疾病也。”
【39】“师律”,《易·师》:“象曰:师出以律,失律,凶也。”后以指军队的纪律。《南史·徐勉传》:“军旅不以礼,则致乱于师律。”
【40】“尚父”,原未录出,现补录。尚父即周代的吕望。《诗·大雅·大明》:“维师尚父,时维鹰扬。”郑玄笺:“尚父,吕望也,尊称焉。”所谓“崇尚父之祀”,据《唐会要》卷二三《武成王庙》载:“开元十九年四月十八日,两京及天下诸州各置太公庙一所,以张良配享,春秋取仲月上戊日祭。……仍简取自古名将,功成业著,宏济生民,准十哲例配享。”(507页) 而据《全唐文》卷二三《立齐太公庙制》云:“宜令两京及天下诸州,各置太公尚父庙一所,以张良配享。”高明士先生据此指出,庙的全称当是“太公尚父庙”,而“如《开元礼》、《通典》所示,可简称为齐太公庙或太公庙。”[10]可见这一祭祀的成立,恰在真君祠置立的数月之前。
【41】“礼”,原误录作“之”。
【42】“进文宣之号”,据《唐会要》卷三三《太常乐章》:“释奠,乐章八,文宣公庙奏宣和之舞。显庆三年(658),国子博士范頵等撰。”(707页)可见,至迟在显庆三年,孔子已被追谥为文宣公。另外,《旧唐书》卷九《玄宗本纪》下记载:开元二十七年八月,“甲申,制追赠孔宣父为文宣王,颜回为兖国公,余十哲为侯,夹坐。后嗣褒圣侯改封为文宣公。”(211页)这只是进爵为王而已。
【43】“祝融”,帝喾时的火官,后被尊为火神,命曰祝融。《国语·郑语》:“夫黎为高辛氏火正,以淳耀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其功大矣。”《吕氏春秋·孟夏》:“其神祝融。”高诱注:“祝融,颛顼氏后,老童之子,吴回也。为高辛氏火正,死为火官之神。”
【44】“檮杌”,远古恶人“四凶”之一,或谓即鲧。《国语·周语上》:“商之兴也,檮杌次于丕山。”韦昭注:“檮杌,鲧也。”陶翰此语显出于此。
【45】“庆”,原未录出,现补录。
【46】“韦衍”,原误录作“韦行”。
【47】“知方”:知礼法。《论语·先进》:“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刘宝楠正义引郑玄曰:“方,礼法也。”
【48】“与其”,原误录作“以及”。“佐”,原未录出,现补录。
【49】“崔浩、吴俊、沈愿、宋子敭”,此四人之名,原多未录出。
【50】“祗勒”二字,原未录出,现补录。“祗”,恭敬,《尔雅·释诂下》:“祗,敬也。”“勒”,整饬,部署。
【51】“臺”,原录作“掌”,现据残划推补。“崛”,原未录出,现据残划补录。
【52】“真府”,原误录作“真符”。
【53】“牢落”,原误录作“坐落”。牢落,意为孤寂,无所寄托。《文选》卷一七:晋·陆士衡(机)《文赋》:“心牢落而无偶,意徘徊而不能揥。”
【54】“宗”,原未录出,现补录。
【55】“皇拂”,来自皇帝的恩德。
【56】“仙祠”,原误录作“先祠”。
【57】“神”,原愆,笔者据文意推补。“之众”,原未录出,现补录。
【58】“必”,原未录出,现补录。“休咎”,吉凶、善恶。《汉书·刘向传》:“向见《尚书·洪范》,箕子为武王陈五行阴阳休咎之应。”
【59】“兴”,原未录出,现补录。
【60】“所”,原未录出,现补录。
【61】“穆穆兢兢”,原有三字未录出,作“□□□兢”,现补录。“穆穆”,端庄恭敬。《尚书·舜典》:“宾于四门,四门穆穆。” “兢兢”,小心谨慎貌。《诗·小雅·小旻》:“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62】原录文此处多一“县”字,今删去。
三、平阙与避讳
本碑立于盛唐时期,因此在格式上严格遵守了唐代国家的平阙式和避讳的规定。“平”指行文遇到特定的字要移行平出,“阙”指行文遇到特定的字要阙字空格。《大唐六典》卷四对此有明确规定:
“凡上表、疏、笺、启及判策文章,如平阙之式。谓昊天、后土、天神、地衹、上帝、天帝、庙号、祧、皇祖妣、皇考、皇妣、先帝、先后、皇帝、天子、陛下、至尊、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皇太子,皆平出。宗庙、社稷、太社、太稷、神主、山陵、陵号、乘舆、车驾、制书、敕旨、明制、圣化、天恩、慈旨、中宫、御前、阙廷、朝廷之类,并阙字。宗庙中、陵中、行陵、陵中树木、待制、乘舆、车中马、举陵庙名为官,如此之类,皆不阙字。若泛说古典,延及天地,不指说平阙之名者,亦不平出。若写经史群书,及撰录旧事,其文有犯国讳者,皆为字不成。”[11]
我们先来看《唐华岳真君碑》中出现的平阙现象。在本碑第3行“皇帝”、第12行“天子”两处,皆另起一行,这正是严守了平出的规定。至于阙字现象,碑中凡三见:第7行的“宸极”前阙三字、第12行的“睿想”前阙二字、第19行的“明主”之前则阙三字。这三个词语都与皇帝尊严有关,不过在《大唐六典》的规定中并未作明确要求,可见在实际行文中,对于平阙式的遵守有时候甚至比国家要求的还要严格。
在避讳方面,本碑第2行的“世”字最后两笔不写,显然是避唐太宗李世民的讳,因此“为字不成”(参见图二)。不过,依照唐制,不避嫌名,二名不偏讳,所以在法藏敦煌文书P.2504《天宝职官表》残卷中涉及李世民时,只是缺字作“世”而已,“世”字本身并不缺笔。由此我们发现碑文对于避讳的遵守也比国家的规定更为严格。
另外,如前所述,平阙式原本是唐代国家规定的公文书格式,主要适用于上表、疏、笺、启及判策文章中。本碑执行这样的平阙格式和避讳要求,则与其自身的官方色彩密切相关。我们在此前的论文中已经指出,开元十九年在五岳建立真君祠实际上是一种政府行为,其基本过程是:首先由司马承祯根据上清派的经典制作出祠庙的图纸与神像的粉本,然后由中使担任置庙使,两京高道担任设斋使分赴各山指导立庙事宜,具体的选址、施工等工作则由地方政府负责[12]。在这样的背景下,完工之后建立碑文无疑也是一种官方活动,因此在碑文的平阙与避讳格式上严守规定,自是不难理解。
在法藏敦煌文书P.2504《天宝职官表》残卷中记载了四种平阙令式,即《平阙式》、《不阙式》、《旧平阙式》以及《新平阙令》。刘俊文先生指出:“《平阙式》即阙字条,《不阙式》即不阙条,《旧平阙式》及《新平阙令》即平出条。”他还认为,《大唐六典》所载系开元七年(719)之制,残卷中所谓的《旧平阙式》为开元二十五年(737)的制度,而残卷中《新平阙令》则是天宝元年(742)以来的新制。“残卷以新、旧并录,盖旧制其时仍然遵行,新令与旧制二者关系不是修改取代,而是补充并行之故。”[13]
在此,我们有必要将残卷所记天宝元年的《新平阙令》列出[14]:
中书门下 牒礼部:大道、至道、玄道、道本、道源、道宗、昊天、旻天、苍天、上天、皇天、穹苍、上帝、五方帝、九天、天神、乾道、乾象、乾符、地衹、后土、皇地、坤道、坤德、坤珍、坤灵、坤仪。 牒 奉敕:以前语涉重,宜令平阙。其余泛说议类者,并皆阙文。诸字虽同,非涉尊敬者,不须悬阙。如或不可,永无隐焉。牒至准敕。故牒。 天宝元载六月十二日牒。
按,开元末以来,玄宗对道教的尊崇日渐升温,对于和道教有关的一些词句实行平阙之制正是这种趋势的充分表现。《唐华岳真君碑》虽是一方与玄宗崇道密切相关的碑文,但由于时间早于此制,因此对于这类词语并不平阙,如第16行末17行初的“至道”。至于碑文中的“大道”一词,虽处于第13行起首,却不过是自然顺序所致,而非有意平出。
四、撰人、书人与主持立碑者
笔者曾于前引拙文中对此碑撰人陶翰与书人韦腾做过简单考证,在此略作补充。此碑撰人华阴县丞陶翰,润州人,开元十八年进士及第,次年又与郑昉一起中博学宏词科[15]。陈尚君先生据洛阳出土《唐故朝请大夫上柱国检校尚书屯田郎中(下缺)》的署名证知陶翰于开元二十年二月曾任“□州□县主簿”,而陶敏先生则据其诗文证明同年冬他在华州任上[16]。由此可见,陶翰在中博学宏词科后并非直接授从八品下的华阴县丞,而是先任某县主簿,我们此前曾推定《唐华岳真君碑》作于开元十九年末到二十年初,现在看来最早也当在二十年二月之后。他在任还曾作《望太华赠卢司仓》一诗,内有“作吏到西华,乃观三峰壮。削成元气中,杰出天河上”之语[17]。
陶翰在开元、天宝时期的文坛上声名颇盛,时人殷璠在其《河岳英灵集》中就称赞他说:“历代词人,诗笔双美者鲜矣。今陶生实谓兼之,既多兴象,复备风骨,三百年以前,方可论其体裁也。”[18] 清人王士祯则认为其五言诗可与王维相颉颃[19]。如前所述,此碑某些用词颇类此前玄宗御撰的《西岳太华山碑》,然其气势雄浑,用语精工,文采远迈前人。不难想象,当时刚刚连中高第、文名籍甚的陶翰在华阴确为撰作此碑的不二人选。陶翰的文集早在宋代就已散逸,故《新唐书·艺文志》四就说:“《陶翰集》,卷亡。润州人,开元礼部员外郎。”[20] 而《宋史·艺文志》记载有《陶翰诗》一卷。《文献通考·经籍考》则云:“《陶翰集》一卷。陈氏(振孙)曰:唐礼部员外郎丹阳陶翰撰。开元十八年进士,次年宏词。”[21] 从陶翰文集的流传情况来看,《唐华岳真君碑》之久逸于世自然不难理解了。
至于书人“京兆韦腾”,在《元和姓纂》卷二韦氏大雍州房有:“曾孙(韦)腾,同州刺史。”[22] 他与天宝四载(745)九月在李齐古《进御注孝经表》中列名的“朝议郎行丞、上柱国赐绯鱼袋臣韦腾”[23] 应是同一人。郁贤皓先生怀疑《新唐书·党项传》所载肃宗广德元年(763)在仆固怀恩之叛中败走的同州刺史“韦勝”即此“韦腾”之讹[24],很有道理。如果这位韦腾就是本碑的书人,那么他在当时看来还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官职。就本碑的书法而言,楷法精严而略有隶意,气韵生动,神采焕然,实为盛唐书法之佳构。唐代以书判取士,故能书者众,然许多书道高手却未必以此名世,本碑书人韦腾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从碑文中我们得知,负责建立华岳真君祠活动的是华阴县令韦衍。由于《华山碑石》将其误录作“韦行”,因此我们此前无法考证出此人的任何信息。实际上,韦衍其人则在《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中就有记载,不过对其世系排列有误。会昌元年(841)的《唐故朝议郎使持节明州诸军事守明州刺史上柱国赐绯鱼袋韦(埙)府君墓志铭》云:“曾祖衍,皇太中大夫、太子右赞善大夫。”[25] 据《八琼室金石补正》的考证,韦衍不仅是韦埙的曾祖,其实也是文宗时宰相韦处厚的曾祖,这一观点也为赵超先生所接受[26]。从时间上看,这位韦衍应该与本碑中的韦衍是同一人,他在开元二十年任从六品上的华阴县令,最后的官职则可能是从四品下的太子右赞善大夫。
本文以《唐华岳真君碑》的原拓为基础,对其进行了重新录文和标点,对于一些重要词句也做了简略的注释。与此同时,本文还梳理了此碑已往的著录情况,分析了碑文中的平阙与避讳现象,并对于撰人、书人及立碑主持者进行了一些讨论。至于此碑的立碑背景及其所反映的盛唐道教与国家祭祀的关系等问题,敬请参阅笔者此前的论文《五岳真君祠与唐代国家祭祀》,此不赘及。
附记:承蒙吴敏霞女史提供碑文拓片,并惠允发表,特此申谢。碑文释读过程中,得到荣新江、耿慧玲、江小涛等先生的指教,初稿完成后,又蒙王素先生拨冗斧正,获益良多,在此一并致谢。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1] 《旧唐书》卷一九二,中华书局,1975年,5128页。
[2] 张江涛编著:《华山碑石》,三秦出版社,1995年,录文见258-259页,图版29。
[3] 《华山碑石》,30页。
[4] 雷闻:《五岳真君祠与唐代国家祭祀》,荣新江主编《唐代宗教信仰与社会》,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年,35-83页。
[5] 欧阳棐:《集古录目》卷六,《石刻史料新编》第1辑第24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2年,17976页,此为缪荃孙辑本。
[6] 陈思:《宝刻丛编》卷一○,丛书集成初编本,中华书局,1985年新1版,308页。
[7] 《宝刻类编》卷三,《石刻史料新编》第1辑第24册,18441页。
[8] 朱长文:《墨池编》卷六,《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12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892页。
[9] 在释词时,参考了东汉延熹八年(165)的《西岳华山庙碑》(《金石萃编》卷十一)、北周天和二年(567)的《华岳颂碑》(《金石萃编》卷三七)、唐玄宗开元八年(720)的《华岳精享昭应碑》(《金石萃编》卷七二),以及开元十二年(724)玄宗御撰的《西岳太华山碑》(《全唐文》卷四一)等,《唐华岳真君碑》的遣词用句与这些碑文有某些相近之处,因袭之迹颇堪瞩目。
[10] 高明士《唐代的武举与武庙》,《第一届国际唐代学术会议论文集》,台北,1989年,1047页。
[11] 《大唐六典》卷四礼部郎中员外郎条,三秦出版社,1991年,88页。
[12] 参看前引拙文《五岳真君祠与唐代国家祭祀》。
[13] 刘俊文:《敦煌吐鲁番唐代法制文书考释》,中华书局,1989年,394-395页。
[14] 《敦煌吐鲁番唐代法制文书考释》,357-358页。该卷图版与录文又见唐耕耦、陆宏基编《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第二辑,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1990年,586-587页。
[15] 《唐会要》卷七六《制科举》,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1643页。参看傅璇琮主编《唐才子传校笺》卷二“陶翰”条,中华书局,1987年,279-284页。
[16] 《唐才子传校笺》第五册,中华书局,1995年,54-56页。
[17] 殷璠:《河岳英灵集》卷上,此据李珍华、傅璇琮:《河岳英灵集研究》,中华书局,1992年,168页。
[18] 《河岳英灵集研究》,166页。
[19] 王士祯:《居易录》卷二一,《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69册,564页。
[20] 《新唐书》卷六○《艺文志》四,中华书局,1975年,1603页。
[21] 《文献通考》卷二四二《经籍考》六九,中华书局,1986年,1914页。
[22] 《元和姓纂(附四校记)》,中华书局,1994年,157页。
[23] 见朱彝尊:《经义考》卷二二四,《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80册,3页。《全唐文》卷三七七收入此文,可惜却删去文后之列名,3831-3832页。
[24] 郁贤皓:《唐刺史考全编》卷四,安徽大学出版社,2000年,124-125页。《墨池编》所云“韦圣”之误或亦与此有关。
[25] 周绍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会昌008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2216页。
[26] 赵超:《新唐书宰相世系表集校》卷四,中华书局,1998年,633-63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