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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方北朝墓志辨伪——再论北朝墓志著录中的伪刻问题

发布日期:2020-08-28 原文刊于:

三方北朝墓志辨伪

——再论北朝墓志著录中的伪刻问题

刘琴丽

 

内容摘要:文章对北朝时期的三方墓志进行了辨伪,指出《北魏王飏墓志》凿改自《北魏王晧墓志》,《东魏周利华墓志》凿改自《北齐王令媛墓志》,《北齐□韶墓志》凿改自《隋赵韶墓志》。并且对马立军所汇集的北朝伪志进行了补充,增补了三十八方北朝伪刻(含疑伪)墓志。

关键词:《王飏墓志》  《周利华墓志》  □韶墓志  北朝  伪志

 

关于历来的北朝伪志,马立军先生曾《北朝伪墓志》进行汇总[1],但存在不少遗漏。近年来出版的金石著作中依然收录有个别伪志,故撰文以进行辨析。鉴于马立军所汇集的北朝伪志遗漏不少,故另行列表以拾遗补缺。

 

 

2016年文物出版社出版了山西大同北朝艺术研究院编著的《北朝艺术研究院藏品图录·墓志》一书,收录该院所藏北朝墓志55方,其中第4方为《王墓志》,该书在刊布图版的同时,也进行了录文:

 

魏故荡寇将军殿中军领卫士令王君墓志铭

君讳,字志,兖州高平人也。祖琚,侍中、散骑常侍、祠部尚书,使持节、征南大将军、青冀二州刺史、羽真、高平王。考生,中散、威远将军、高平太守。君识志渊凝,雄资霜洁。诚可谓磨如不磷,涅如不缁。不幸芳桂摧馥,当春落(据图版,当为“洛”)彩,然福善无征,春秋卅有七,延昌二年岁次壬辰三月十七日,卒俎于京师。摧兰委哲,远迩同嗟。粤又十一月廿二日窆于洛北芒,故式玄石,刊铭记焉。[2]

 

对于该方墓志,北朝艺术研究院没有公布具体的出土时间、地点,仅有墓志形制的介绍:长32厘米,高51.5厘米。然而此方墓志与《河洛墓刻拾零》中所收录的《魏王晧墓志》无论首题、图版行款,还是志文内容都几乎相同[3]。文皆11行,满行16字,正书。只是形制稍异,《王晧墓志》高42、宽29.5厘米,比《王墓志》稍小。《王飏墓志》与《王晧墓志》相较,录文不同之处只有两个细微地方:一是志主的名、讳,《王墓志》为“君讳,字志”,而《王晧墓志》为“君讳晧,字天海”;二是卒年、卒月不同,《王墓志》为卒于“延昌二年(513)岁次壬辰三月十七日”,而《王晧墓志》为卒于“延昌元年(512)岁次壬辰五月十七日”;其余志文完全相同。如此高相似度的墓志,一般都有造假的嫌疑。即便是兄弟墓志,也不应该在个人特征、品德修养等方面完全一致。那么孰真孰伪?

《王飏墓志》有一硬伤,就是其干支与年号纪年搭配错误,据方诗铭《中国历史纪年表》,“延昌元年”的干支纪年为“壬辰”,“延昌二年”为“癸巳”。[4]就此而言,《王飏墓志》存在问题,应该是作伪者在伪造《王飏墓志》时,只改动了《王晧墓志》的年号,而忽略了干支和年号之间的搭配,从而漏出破绽。

判定《王飏墓志》为伪志,还有以下几点理由:《王墓志》缺乏具体的出土时间、地点的记载,我们无从追踪其线索,这给作伪者提供了空间。而《王晧墓志》的出土时地,《河洛墓刻拾零》有详细记载:2003年春于河南省洛阳市孟津县冢头村东出土,旋归王氏,又归赵氏;而且与《王晧墓志》同时出土的还有《王晧墓莂》,也收录在《河洛墓刻拾零》中,编号18,这也可以作为《王晧墓志》存在的旁证。《王晧墓莂》载,“延昌二年岁次癸巳十一月辛亥朔廿二日壬申,王晧字天海入墓”[5]。《王晧墓志》首刊于2007年出版的《河洛墓刻拾零》,而《王飏墓志》的首刊时间为2016年,晚出墓志抄袭先刊发的墓志也符合情理。

关于志主身份,殷宪在《北朝艺术研究院藏北朝墓志的史学和书学价值》一文中,对《王墓志》有考证,指出其祖父王琚见于史传,并进而指出该方墓志“行运草草,弱笔时见,失势颇多。书固非佳,刻也粗疏”[6],但并未发觉其为伪志。王琚,《魏书·阉官传》和《北史·恩幸传》皆有传,二书都记载王琚为宦官身份,封广平王,官至侍中,与墓志记载相合;《魏书》还记载王琚“养子寄生,未袭而亡。子盖海,袭祖琚爵”[7]。则王晧与王盖海为兄弟,王晧字“天海”,其兄“盖海”当是以字显。而篡改后的《王飏墓志》为“字志飏”,与“盖海”不似兄弟之间的名讳。《魏书》记载王晧的父亲“寄生”,也当与“盖海”一样,以字显,其名当如墓志所云为“王生”。《王晧墓志》可补史书记载的缺漏。

概言之,大同北朝艺术研究院所藏北魏《王墓志》为伪志,其根据《王晧墓志》凿改而来,应该从《墓志》一书中剔除。

 

 

《晋阳文献王妃周利华墓志》首刊于《全唐文补遗·千唐志斋新藏专辑》中[8],志石收藏在千唐志斋博物馆。后来,日本学者梶山智史在其《北朝隋代墓志所在总合目录》中也有著录,编号645[9]。除此之外,未见书籍著录该志。关于《周利华墓志》的形制、行款以及出土时地,《全唐文补遗·千唐志斋新藏专辑》无载,也未见拓本。而近年出版的《<全唐文补遗>总目索引》恰恰没有“千唐志斋”收录的这部分墓志,仅是“第一至九辑所著录各篇文章题名编制”,介绍录文所依据的图版来源[10]。现据《全唐文补遗·千唐志斋新藏专辑》迻录志文如下:

 

魏故假黄钺太傅大司马晋阳文献王妃墓志铭

祖深,齐司徒从事中郎。祖母彭城刘氏,父义恭,宋太宰、江右文献王。父翊,魏侍中、司空、孝献公。母河南元氏,父澄,假黄钺太傅、任城文宣王。妃姓周,讳利华,琅邪临沂人,齐尚书仆射奂之曾孙也。既望冠海内,为天下盛门。祖席上称珍,白珩非宝。父立德成名,悬诸日月。妃藉采华,膺和淑灵。体韵闲凝,识怀明悟。尊敬师傅,鉴诫图史。进退合轨,折旋成则。亦既有行,来仪蕃邸。率礼公宫,克循法度。方当致偕老于君子,成好仇于哲王,鼓琴之志讵申,击缶之期奄及。春秋廿,以兴和四年(542)岁在壬戌十月戊午朔廿日丁丑,薨于邺。粤以武定二年(544)岁在甲子八月庚申,合葬于西郊之北邙。乃作铭曰:

榛枯济济,瓜瓞绵绵。降凤岐岭,御鹄伊川。羽仪世载,冠冕蝉联,功勒钟鼎,声被管弦。藉此膏腴,挺兹窈窕,如云蔽月,犹莲出沼。有氵毖清原,翻追黄鸟。兼市为珍,连城称宝。湘水潺,芒山暧。荐枕席,遽空环佩。吉凶纠缠,日夜相代。忽嗟易及,终悲难再。风帷薄,月照房栊。居室且,临穴方同。人生讵几,身世已空。城日远,松柏为丛。

 

此东魏《周利华墓志》实则改刻北齐《广阳文献王妃王令媛墓志》而来。《王令媛墓志》1917年河南安阳出土,一说河北磁县出土,曾归安阳古物保存所。著录该志的书籍众多,《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集释》图版九七、《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6册、《汉魏六朝碑刻校注》第7册等书,皆有图版著录[11];《鲁迅辑校石刻手稿·墓志》、《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汉魏六朝碑刻校注》等书有录文著录[12]。对该志作题跋者更多,如《六朝墓志检要》、《增补校碑随笔》等[13],不再一一赘述。总之,民国时期出现的《北齐王令媛墓志》,其真实性毋庸置疑。

比对《周利华墓志》和《王令媛墓志》,可以发现《周利华墓志》仅仅是对《王令媛墓志》做了细微改动。如《王令媛墓志》首题为“广阳文献王妃墓志铭”,《周利华墓志》将此改为“晋阳文献王妃墓志铭”。《王令媛墓志》“祖琛”,父义恭“江夏文献王”;而《周利华墓志》改为“祖深”,父义恭“江右文献王”。志主的姓、讳《王令媛墓志》为“妃姓王,讳令媛”;《周利华墓志》改为“妃姓周,讳利华”;葬地有所改动,《王令媛墓志》为“合葬于武城之北原”,《周利华墓志》改为“合葬于西郊之北邙”。铭文部分,《王令媛墓志》“巫山晻暧”、“城阙日远”,《周利华墓志》改为“芒山晻暧”、“日远”,其余志文则完全相同。判定《周利华墓志》是伪刻的理由如下:

首先,改刻后的《周利华墓志》漏洞百出,如云曾祖周奂为齐尚书仆射,祖父周深为齐司徒从事,然史书中并无此人;又云琅邪周氏“既望冠海内,为天下盛门”,显然背离史实。然而这样的叙述放在《王令媛墓志》中,则与史实暗合。墓志云,王令媛“琅邪临沂人,齐尚书仆射奂之曾孙也。既望冠海内,为天下盛门”;“祖琛,齐司徒从事中郎”。王令媛的曾祖王奂,《南齐书》卷四九有传,曾为尚书令、左仆射;王奂之子王融、王琛,王琛为王令媛的祖父,史书载其为“司徒从事中郎”[14],史书记载与墓志相符。

其次,《周利华墓志》改刻的另一处为“祖母彭城刘氏,父义恭,宋太宰江右文献王”。此又一改错之地。刘义恭《宋书》卷六一有传,为“江夏文献王”[15],《王令媛墓志》记载正确。

再次,在墓志铭文部分,《周利华墓志》将“湘水潺湲,巫山晻暧。荐枕席,遽空环佩”,改为“湘水潺湲,芒山晻暧”。将“巫山”改为“芒山”后,则不知所云,因为原墓志铭文的四句前后接续,其典故来源当是宋玉的《高唐赋》:“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16]。此显然是用巫山神女和先王的典故来比喻王令媛和广阳王,作伪者将“巫山”改为“芒山”之后,则句意难解。

    概言之,改刻后的《周利华墓志》漏洞百出,实为伪志。

 

   

《北齐□韶墓志》河南安阳出土,一说河南洛阳出土,出土时间不详。民国时期《石刻名汇》最早著录[17],随后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文物出版社编《中国金石集萃》、王壮弘《六朝墓志检要》(修订本)、毛远明《汉魏六朝碑刻校注·总目提要》皆著录该志[18],然并未指出该志有何嫌疑。不过王壮弘《增补校碑随笔》(修订本)则将其列入“伪刻”行列[19],但这一观点似乎并不被学界所接受,因为韩理洲编订《全北齐北周文补遗》时仍将该志收入[20],日本学者梶山智史《北朝隋代墓志所在总合目录》中也收录该志,编号972[21]。伪志不被接受的原因可能与《增补校碑随笔》(修订本)未能拿出确凿证据有关,故此方墓志的真伪有待继续考证。

北齐《□韶墓志》与《隋赵韶墓志》在志文内容上有惊人的相似,一些金石著作将两志都同时著录,如《石刻名汇》、《六朝墓志检要》(修订本)、《北朝隋代墓志所在总和目录》等[22]。对《隋赵韶墓志》民国《定县志》曾提出质疑,其根据志文称赵韶为“定州盧奴人”认为,卢奴县“自北齐改曰安喜,隋初改鲜虞县。志为仁寿年作,不应仍后魏以前之制。所称世系及洛州刺史裴公皆不见于史,是否赝鼎,不敢遽定也”[23]民国《定县志》认为,《隋赵韶墓志》中不应该称赵韶为“卢奴县人”,因为“卢奴县”北齐时已改称“安喜”,隋代改称“鲜虞”,这一地名的变化《隋书·地理志》中也有记载:“鲜虞旧曰卢奴,置鲜虞郡。后齐废卢奴入安喜。开皇初废郡,以置鲜虞县”[24]。然而对于《定县志》的质疑,有实例可以化解,如卒于开皇元年(581)、葬于开皇六年(586)的襄州别驾治长史刘侠,墓志云:“定州芦奴人也”[25]。“芦奴”即“卢奴”,依然沿袭北齐以前的地名称呼。葬于大业六年(610)的刘婉华,墓志云“中山安喜人”[26],沿用北齐时的地名称呼“安喜”,而没有使用隋朝的“鲜虞县”。可见,《赵韶墓志》中用旧时地名称呼志主的地望并非特例,以此来质疑《赵韶墓志》的真伪不能成立。至于志主世系及洛州刺史裴公不见于史书,这样的墓志例子众多,不足为奇。

《隋赵韶墓志》河南安阳出土,一说河北定县赵村出土,天津姚贵昉旧藏,今存北京故宫博物院。在有的场合也将其著录为《北齐□韶墓志铭》,如《志石文录续编》[27],然它与《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和《全北齐北周文补遗》中的《北齐□韶墓志》内容并不相同,实则是《隋赵韶墓志》。著录《隋赵韶墓志》的书籍众多,除提到的上述诸书外,还如罗振玉《京畿冢墓遗文》、赵万里《汉魏南北朝墓志集释》、《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隋代墓志铭汇考》、《故宫博物院藏历代墓志汇编》[28],等等,诸书著录了该志的图版或录文;作碑目题跋的书籍同样众多,如杨殿珣《石刻题跋索引》、《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日本淑德大学书学文化所藏《中国石刻拓本目录》,等等[29]。从诸家著录来看,《隋赵韶墓志》为真品不成问题。

《北齐□韶墓志》的图版仅著录于《中国金石集萃》第8函第10辑,编号98。该志文19行,满行19字,行款与《隋赵韶墓志》相同。今据《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迻录《北齐□韶墓志》的志文如下:

 

君讳韶,字叔胤,定州卢奴县人也。帝颛顼之苗裔,大魏之后,因封命氏,重基垒案。远汉司徒公显,食邑卢奴,遂居京上。祖盛,骠骑大将军、常山郡守。深荀,讨越陈平。父寿,器宇渊弘,志识风远,刺史大杨公辟为西曹书佐,在职而亡,追赠本郡中山太守。公少好史籍,尤善弓马,昆季四人,并以孝闻。魏孝昌三年,凶奴入境,刺史侯行台募令平□官以靖境。大都督广昌军主指麾擒使。事居汤雪,见宠行台,殊蒙锡赏。左丞相东南道大行台洛州刺史裴公牒举为洛州默佐将军。司正士林,义深豪黩。至齐武定七年寝疾而卒,春秋有三。所谓天摧栋,地奄总人,唯寿伤悲。以武平六年岁次大梁月十八日壬申窆于凉上村南旧陵。泣德含豪,乃刊铭曰:

积德重基,因封京上。门风孝悌,义施公望。文武重爱,见重丞相。澡身浴己,缨冕荣养。功能殄寇,爵逾士先。笔默纠惮,朝廷称贤。举动礼则,容美形妍。小大具瞻,莫不肃然。朝晖夜奄,玉烛藏光。显琴龙灵,渌停弧,断思绩鹄声。

 

与《隋赵韶墓志》相比对,《北齐□韶墓志》改动之处有:将前志的“大业之后”改为“大魏之后”;将“重基垒叶。逮汉司徒公显”,改为“重基垒案。远汉司徒公显”;将“谋深荀彧,计越陈平”,改为“諆深荀彧,讨越陈平”;将“魏天平三年(536)”,改为“魏孝昌三年(527)”;将“指麾擒获”,改为“指麾擒使”;将“牒举为洛州默曹参军”改为“牒举为洛州默佐将军”;将“至齐天保五年(554)”改为“至齐武定七年(549)”;将“地奄哲人,呜呼伤悲”,改为“地奄总人,唯寿伤悲”;将“以仁寿元年(601)岁次大梁月号大火十八日壬申窆于京上村南旧陵”,改为“以武平六年(575)岁次大梁月十八日壬申窆于凉上村南旧陵”;将“义施名望。文武兼爱”,改为“义施公望。文武重爱”;将铭文的最后四句“琴罢韵,灵停觞。孤鸾断思,寡鹄声亡”,改为“显琴龙灵,渌停弧,断思绩鹄声”。

《北齐□韶墓志》的改动,使整篇墓志出现了几处硬伤,从而暴露了其伪志身份:

第一,年号和朝代搭配错误。如云志主“至齐武定七年寝疾而卒”,然“武定七年”还是东魏孝静帝元善见的年号,北齐的开国年号为“天保”。东魏武定八年(550)五月,文宣帝高洋称帝,建立北齐,“改武定八年为天保元年”[30]。故“武定七年”不能称“齐”,当称“魏”。而《隋赵韶墓志》云,志主“至齐天保五年寝疾而卒”,朝代和年号搭配符合历史。

第二,官职名称错误。《北齐□韶墓志》云,“裴公牒举为洛州默佐将军”,检索与北朝有关的史书,如《魏书》、《北齐书》、《北史》和《隋书》,皆无“默佐将军”一职。而《隋赵韶墓志》原文为“牒举为洛州默曹参军”,“默曹”当是“墨曹”,“默”、“墨”音同,这一官职在北朝较为常见,如薛修义,“魏北海王(元)颢镇徐州,引为墨曹参军[31];杜弼,“延昌中,以军功起家,除广武将军、恒州征虏府墨曹参军,典管记[32]。《北齐□韶墓志》的杜撰者因不熟悉中国古代官制,一不留神凿改了一不存在的官职,漏出作伪的破绽。

第三,地名错误。《北齐□韶墓志》云志主葬于“凉上村南旧陵”,而《隋赵韶墓志》的原文为“京上村南旧陵”。联系墓志上下文,墓志开头云:“逮汉司徒公显,食邑卢奴,遂居京上”;墓志结尾的铭文部分云“积德重基,因封京上”,皆表明志主家族当是居住在“京上”,故志主的葬地当是“京上村”,而非“凉上村”。

第四,铭文格式错误。墓志后面的铭文一般情况下都讲究对仗,元朝人潘昂霄在《金石例》“铭式”中云:“铭诗用韵语”[33]。然《北齐□韶墓志》的铭文最后三句,格式突然混乱,偶数句变成了奇数句,原本的四字一句末句变成了五字。其末三句为“显琴龙灵,渌停弧,断思绩鹄声。不仅句子不押韵,不对仗,且句意难懂。然《隋赵韶墓志》的铭文分为三节,用“其一”、“其二”、“其三”标示,六句为一节。《北齐□韶墓志》凿改的部分为《隋赵韶墓志》的第三节最后四句,其将原本对仗的四句“琴罢韵,灵停觞。孤鸾断思,寡鹄声亡”,以节省文字的方式改为了三句,从而造成墓志铭文韵律的不工整,句式的不对仗。

第五,有的文字凿改,不仅背离史实,还让志主“穿越”到了汉代。如原本的“谋深荀彧,计越陈平”,是用来赞扬志主有谋略,其才华甚至超越了汉代的荀彧和陈平。然其凿改为“諆深荀彧,讨越陈平”后,首句无疑义,因为“”也有“谋划”之意,然“讨越陈平”此句则出现了问题。首先,汉代的陈平没有造反;其次,生活在北朝时期的志主怎么能与汉代的“陈平”发生交集?显然史实错误。这也是作伪者不明历史,随意凿改墓志原文而出现的硬伤。

总之,从上述志文内容的硬伤来看,《北齐□韶墓志》为伪志,是任意改刻《隋赵韶墓志》而来;著录书籍的成书时间表明,该墓志为民国时期伪造。

 

 

北朝墓志近年来依然不断有伪志出现,早年存在于金石书籍中的伪志也还有待学者们进行鉴别。上述三方伪志有近年伪造者,也有民国时期作伪者,皆是根据出土墓志之真品原石或拓本作为范本,稍加改动而来。马立军用表格的形式汇集了诸家勘定的伪刻,但并不全面,还有一些北朝伪志亟待清理,以便读者在利用史料时去伪存真。沿袭马氏的格式,依然用表格将其没有发现的伪刻(含疑伪)墓志整理如下。表格中所引书籍或论文仅仅是判定该墓志为伪刻者。书籍名称采用简称,为与马立军所撰论文表格中的书籍名称统一,相同书籍,则简称相同,如《校笔》系方若撰《校碑随笔》(收录在《石刻史料新编》第二辑第17册),《名汇》系黄立猷《石刻名汇》之省,《增补》系王壮弘《增补校碑随笔》(修订本)之省,《汇编》系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之省,《洛编》系朱亮《洛阳出土北魏墓志选编》之省[34],《鉴定》系马子云、施安昌撰写的《碑帖鉴定》之省[35]。除此之外,文章征引书籍还有“《北大》”,系胡海帆、汤燕等编《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历代墓志拓片目录》之简称[36],《检要》系王壮弘、马成名编著《六朝墓志检要》(修订本)之省称,《古志》系民国时期顾燮光编《古志新目初编》之省称(收录在《石刻史料新编》第二辑第18册),《汉魏六朝碑刻校注·总目提要》简称“《碑校》”。引用期刊或论文集中的文章,则用全称。

 

《北朝伪刻(含疑伪)墓志》续补

伪刻志目

刊刻时间

判定其为伪刻(含疑伪)的著作或论文

陶潜墓志

始光四年(427)十一月七日

王昕:《河南新见陶潜墓志辨伪》,《中国历史文物》20036期,70-75页。

杜宏墓志

延兴元年(471)正月

《古志》卷49a

王君墓记

延兴三年(473)正月八日

《古志》卷49a

王节墓志

太和十五年(491)二月廿日

周晓薇、王其祎:《伪刻为北魏墓志的<王节墓志>》,《片石千秋:隋代墓志铭与隋代历史文化》,99-104页。何俊芳:《新见五方伪刻北魏墓志辨释》,《许昌学院学报》20161期,7-11页。

陶浚(峻)墓志

太和十八年(494)十月六日

《古志》卷49a李樯:《<陶浚墓志>志疑》,《东方艺术》2012年第20期,137-138页。刘灿辉:《洛阳北魏墓志的作伪、考辨与鉴别》,《中国书法》2017年第20期,56-64页。

祁晖墓志

太和二十一年(497)三月

《古志》卷49a

曹永墓志

景明元年(500)二月

《古志》卷49a

长孙澥墓志

景明元年(500)九月廿四日卒,正元廿年(?)八月十四日葬

何俊芳:《新见五方伪刻北魏墓志辨释》,《许昌学院学报》20161期,7-11页。

+墓志

景明三年(502)九月

《古志》卷49a

崔塗墓志

正始元年(504)十二月

《古志》卷49a

达夫人侯氏

墓志

正始八年(511)正月

《增补》“伪刻”,425页。《古志》卷49a

元显德墓志

延昌二年(513)十一月三日

《古志》卷49b

王飏墓志

延昌二年(513)十一月廿二日

见拙文考证

元芳墓表

延昌三年(514)四月三日

《古志》卷49b

王迁墓志

延昌三年(514)五月

《名汇》卷29a。《检要》54页。

郑道昭墓志

熙平元年(516)十月

《名汇》第一编“志铭类”续补1a

王选墓志

神龟元年(518)五月

《古志》卷410a

叔孙协墓志

 

正光元年(520)十一月十五日

赵振华:《近代洛阳复刻伪造墓志述略》,《洛阳古代铭刻文献研究》775-776页。

元嘉墓志

正光二年(521)二月

《古志》卷410a

陶夫人刘氏墓志

正光二年(521)五月

《古志》卷410a

郑孝穆墓志

正光二年(521)七月廿日

《检要》74页。

郭颖墓志

正光三年(522)二月三日

何俊芳:《新见五方伪刻北魏墓志辨释》,《许昌学院学报》20161期,7-11页。

比丘尼统清莲(王钟儿)墓志

 

正光五年(524)五月十八日

宫万松:《北魏墓志“变脸”案例—北魏比丘尼统清莲墓志识伪》,《中原文物》20161期,84-86页。何俊芳:《新见五方伪刻北魏墓志辨释》,《许昌学院学报》20161期,7-11页。

元显敬墓志

太昌二年(533)十月

《古志》卷410b

韩楷墓志残石

北魏(386~534

《北大》编号00418

大中正长孙公囧字九略墓志

天平四年(537)七月

《校补》“伪刻”,425页。

王子贵墓志

武定二年(544)正月廿六日

《校补》“伪刻”,426页。《汇编》伪志(包括疑伪)目录。

晋阳文献王妃周利华墓志

武定二年(544)八月

见拙文考证

元韶及妻侯氏合葬墓志

武定八年(550)正月五日

《洛编》伪刻四九,211页。《碑校》编号1973

高夫人墓志

北朝·魏(386~556

《古志》卷411a

高永墓志

北朝·魏(386~556

《古志》卷411a

元统墓志

北朝·魏(386~556

《古志》卷411a

吕猛妻马氏墓碣

或作三国魏,或作晋代,或作北朝·魏(386~556),暂从北朝魏

《增补》“伪刻”423页;《北大》编号00523;《检要》19页。

法显墓志

天统元年(565)十月

《古志》卷411a

大都杨林伯长孙夫人罗氏墓志

天和四年(569)八月

 

《增补》“伪刻”,426页。《鉴定》“新旧伪造各代石刻”,474页。

□韶字叔胤墓志

武平六年(575)三月十八日

《增补》“伪刻”,426页;拙文考证

北齐故文襄公鲁郡太守墓

北齐(550~577

《增补》“伪刻”,426页。

建德六年墓志残石

建德六年(577

《北大》编号00698

 



[1]马立军:《北魏<给事君夫人韩氏墓志><元理墓志>辨伪——兼谈北朝墓志著录中的伪刻问题》,《江汉考古》2010年第2期,第92-94页。

[2]大同北朝艺术研究院编著:《北朝艺术研究院藏品图录·墓志》,北京:文物出版社,2016年,第80-81页。

[3]赵君平、赵文成编:《河洛墓刻拾零》,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年,第18页。

[4] 方诗铭:《中国历史纪年表》(修订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869页。

[5] 赵君平、赵文成:《河洛墓刻拾零》,第19页。

[6] 殷宪:《北朝艺术研究院藏北朝墓志的史学和书学价值》,见《北朝艺术研究院藏品图录·墓志》,第15-1646页。

[7] 〔北齐〕魏收:《魏书》卷94《阉官·王琚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015页;〔唐〕李延寿:《北史》卷92《恩幸传·王琚》,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3031页。

[8] 吴钢:《全唐文补遗·千唐志斋新藏专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年,第444页。

[9]〔日〕梶山智史:《北朝隋代墓志所在总合目录》,东京:汲古书院,2013年,第70页。

[10] 吴敏霞、王珂等编:《<全唐文补遗>总目索引》“凡例”,西安:三秦出版社,2014年,第1页。

[11] 赵万里:《汉魏南北朝墓志集释》图版九七,见《石刻史料新编》第三辑第3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6年,第393-394页。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6册,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07-108页。毛远明:《汉魏六朝碑刻校注》第7册,北京:线装书局,2008年,第376页。

[12]《鲁迅辑校石刻手稿·墓志》上册,收入李新宇、周海婴主编:《鲁迅大全集》第27册,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第356-358页。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358-359页。毛远明:《汉魏六朝碑刻校注》第7册,第377页。

[13] 王壮弘、马成名:《六朝墓志检要》(修订本),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年,第141页。〔清〕方若原著,王壮弘增补:《增补校碑随笔》(修订本),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年,第239页。

[14] 〔梁〕萧子显撰:《南齐书》卷49《王奂传》,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第847-851页。

[15] 〔梁〕沈约撰:《宋书》卷61《江夏文献王义恭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640页。

[16] 〔清〕姚鼐纂集,胡士明、李祚唐标校:《古文辞类纂》卷64,宋玉:《高唐赋》,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700-701页。

[17] 黄立猷:《石刻名汇》卷2,第20b;见《石刻史料新编》第2辑第2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79年,第1034页下。

[18] 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第470页。文物出版社编:《中国金石集萃》第8函第10辑,北京:文物出版社,1992年,编号98。王壮弘、马成名:《六朝墓志检要》(修订本),第164页。毛远明:《汉魏六朝碑刻校注·总目提要》编号2333,北京:线装书局,2008年,第282页。

[19] 王壮弘:《增补校碑随笔》(修订本),第426页。

[20] 韩理洲辑校编年:《全北齐北周文补遗》,西安:三秦出版社,2008年,第143-144页。

[21] 梶山智史:《北朝隋代墓志所在总合目录》,第90-91页。

[22] 黄立猷:《石刻名汇》卷2,第20b;卷3,第24a;分别见《石刻史料新编》第二辑第2册,第1034页下、1037页上。王壮弘、马成名:《六朝墓志检要》(修订本)第164191193页。梶山智史:《北朝隋代墓志所在总合目录》编号9721480

[23] 〔民国〕贾恩绂纂:《定县志》卷18《志余·金石篇上》,第26a;见《石刻史料新编》第3辑第24册,第279页下。

[24]〔唐〕魏征等撰:《隋书》卷30《地理中·博陵郡》,中华书局,1973年,第856页。

[25] 王其祎、周晓薇编著:《隋代墓志铭汇考》第1册,北京:线装书局,2007年,第210-213页。

[26] 王其祎、周晓薇编著:《隋代墓志铭汇考》第4册,第28-29页。

[27] 吴鼎昌:《志石文录续编》14b-15a,见《石刻史料新编》第2辑第19册,第13783页下-13784页上。

[28]罗振玉:《京畿冢墓遗文》卷上,第16a-b;见《石刻史料新编》第1辑第18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2年第2版,13616页下。赵万里:《汉魏南北朝墓志集释》图版四二,见《石刻史料新编》第3辑第4册,第94页。《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9册,第141页。王其祎、周晓薇:《隋代墓志铭汇考》第2册,第389-391页。郭玉海、万斌主编:《故宫博物院藏历代墓志汇编》第1册,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10年,第90-91页。

[29] 杨殿珣编:《石刻题跋索引》(增订本),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年,第156页右。郭培育、郭培智主编:《洛阳出土石刻时地记》隋代仁寿002,郑州:大象出版社,第52-53页。〔日〕长谷川匡俊编:日本淑德大学书学文化所藏《中国石刻拓本目录》“墓志”编号290,株式会社白鸥社,2007年,第64页。

[30] 〔唐〕李百药:《北齐书》卷4《文宣本纪》,中华书局,1972年,第50页。

[31] 《北齐书》卷21《薛修义传》,第275页。

[32] 《北齐书》卷24《杜弼传》,第346页。

[33] 〔元〕潘昂霄:《金石例》卷9“铭式”,见〔清〕朱记荣辑《金石全例》上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第225页。

[34]朱亮编:《洛阳出土北魏墓志选编》,北京:科学出版社,2001年。

[35]马子云、施安昌著:《碑帖鉴定》,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

[36]胡海帆、汤燕、陶诚编:《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历代墓志拓片目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