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杨筹墓志》补释

刘琴丽

2011-2012年，晚唐时期的杨筹墓在陕西省西安市东南三环以南约100米、雁翔路以东约200米的缪家寨村发掘，出土墓志一合，有盖。墓志盖底边长60、盝顶边长40、厚5厘米。志石近方形，边长58~60.5、厚9厘米。《文物》2016年第7期《西安曲江缪家寨唐代杨筹墓发掘简报》（以下简称《简报》）发表了该墓志的图版和录文，文物工作者对该墓志也进行了较好的释读和考证 [1]。然而对照墓志图版，通读墓志释文，发现有少数文字著录方面的错误，以及断句不当的情况，尤其是后者，影响了对文意的理解，导致墓志释读和考证方面出现了一些失误。

一、志文著录

《简报》中的墓志录文第三十七行“寺必机砚”，此句图版仅前两字稍磨泐，作者也在释文“寺”和“机”字上加了方框进行标示，但无法通达文意。细审图版，“砚”前一字柷是相对清晰的，为“柷”字，“机”的繁体字为“機”，其俗体字没有写作“机”的。“柷”为一种木质的打击乐器，在唐代较为流行，唐代太乐署，“凡天子宫悬钟磬，凡三十六簴”，“四隅建鼓，左柷右敔”[2]。“寺必”二字，对照图版，当为“赤心”，赤能大体看出，为“赤”字；而心字因为石花干扰，易误录为“必”，实则“心”字。“赤心柷砚”描述志主专注于音乐和笔砚。

录文第四十四至第四十五行“一旦被病且蔫”句，“蔫”字对照图版篤，当为“笃”字。在碑刻中，“笃”字常如此刻写，如同为晚唐大中至咸通时期（847-874）的《崔广儿墓志》、《李浔墓志》、《王彦真墓志》都刻写成篤[3]。“蔫”表示精神不振；“笃”表示病沉重。从“一旦被病且笃，弥岁乃解”来看，是志主重病了一场。

另外，墓志录文的第十八行“卆不克让”，卆是“卒”的异体字，墓志中常见。如《宫内大监刘阿素墓志》用的是卆 [4]，赵超先生释读为“卒”字[5]。《宋灵媛墓志》两处用到卆，皆释读为“卒”字[6]。故《杨筹墓志》中卆换为正字“卒”更为妥当，这样阅读起来更加容易。

二、断句问题

《简报》中的《杨筹墓志》录文，断句存在一些错误，有的甚至影响到对文意的理解。

志文第五行“越一月其季，襄州从事范役健卒”一句，应当在“越一月”后点断，“其季襄州从事范”指志主杨筹的季弟杨范，在志文最后，有“季弟山南东道节度掌书记、将仕郎、监察御史里行范书”，表明杨范为志主杨筹的季弟， “季”指兄弟排行次序最小之意。

志文第十至十二行“伏念先兄平生世旧而情好胶拲者，莫吾子若思，得文其遗懿”一句，当在“莫吾子”后点断。“吾子”是古时对人的尊称，在唐人文集中常见，如王维《送怀州杜参军赴京选集序》：“置酒欲饮。高歌自悽，寂寥孤城，惆怆朔管，飞雪蔽野，长河始冰。吾子勉之！慷慨而别。”[7]此“吾子”是对杜参军的尊称。元结《别崔曼序》云：“吾子有才业，且明辨，又方年少，必能树勋庸，垂名声。”[8]此“吾子”是对崔曼的尊称。权德舆《答独孤秀才书》云：“以吾子才、志与年，三者皆富，以家声自振”[9]。此“吾子”是对“独孤秀才”的尊称。故志文重新点断后，当为“伏念先兄平生世旧而情好胶拲者，莫吾子。若思得文其遗懿”。意思是先兄的世交旧谊并感情要好者，没有谁能超过您，如果想用文字记载先兄留下的美德……。由于作者点断的失误，造成了其后文释读的错误，在“结语”：（四）墓志撰文者李都一节，作者将“莫吾子若思”理解为“李都为墓主杨筹生前世旧好友李若思之父”，显然有误。

志文第十八行“不宜下取，肤漏暨使再复”一句，应该在“肤漏”后点断，因为前面提到给志主杨筹撰写志文一事，要通过志文“以起光曜”，把志主的荣耀尽显笔墨之下，故应为“不宜下取肤漏”，即不应该使用那些浅薄鄙陋之语来叙述墓主的一生。

志文第三十九至四十行，“往往流于群，唱雅有遗，君诗其大略曰”一句，应该在“唱雅”后点断，另外“遗”后面的逗号去掉，在“诗”后点断，即为“往往流于群，唱雅。有遗君诗，其大略曰：”因为前述进士殷尧藩善五七言，其诗歌非常流行，“唱雅”指殷尧藩诗文创作雅正。“遗”是赠送之意，即殷尧藩赠送给杨筹诗文，志文接着引出了殷尧藩所作诗句。

志文第四十五至四十六行“大中初，方从文科荐却关清处。如平居时淬琢词章”一句，应该分别在“科”、“却”、“时”字后点断，“处”后不宜点断，变为“大中初，方从文科。荐却，关清处如居平时，淬琢词章”。因为志主杨筹早年以明经登科，大中初年，改从进士科。“荐却”指落选，大意是杨筹被推荐去参加贡举却被退了回来，“却”退、使退之意。“关清处如居平时，淬琢词章”，“关清处”不好理解，大意可能是落选后，他仍然像平常一样淬炼、琢磨词章，继续备考，最终在大中五年（851），经过五次考试方登科。据《南部新书》记载：“长安举子，自六月已后，落第者不出京，谓之‘过夏’。多借静坊庙院及闲宅居住，作新文章，谓之‘夏课’”[10]。故此“关清处”可能指其落第后，习业的居住之地。由于断句不当，导致张小丽先生《唐<杨筹墓志>考》一文对文意释读出现偏差，其将此句话理解为杨筹“从文科被荐却（去）关清处”，期间，潜心努力，严于律己，“如平居时淬琢词章”。唐代应进士举，也没有推荐去“关清处”者；张氏还将“方从文科”之“文科”理解为“制科中的‘文学之科’”，并引用《唐语林校正》卷七“大中三年，李褒侍郎知举，试尧仁如天赋”，认为这是一次制举考试[11]。杨筹的应举时间是确定的，从大中初年至大中五年，连续五次应试，常举每年一次，而制科是临时设置，不定期举行。考察唐代制科的开设情况，从大中元年（847）至五年，仅大中五年制科有“莫宣卿”登科之名[12]，其余年份未开科。据《登科记考》卷二二，大中三年李褒知贡举，李褒是这年进士科考试的主考官，而非制科[13]。而且大中元年至大中五年，常科每年都在开科举人，符合志主“五试”的经历。《唐<杨筹墓志>考》一文在接下来的考证中，以及文章“结语”处，认为杨筹五试应举，最后由进士科取得出身，这再次印证了“文科”指“进士科”，而非“制科”。

志文第五十五行“公□用为盐铁使复署巡官，转协律属”一句，应当在“使”、“律”后点断，“属”字归下句。若“使”字不点断，似乎杨筹被任命为盐铁使，实际上是杨筹原来的府主柳公郢从节度使一职调任盐铁使后，又辟杨筹为巡官，这也符合柳仲郢在大中年间的仕历：“大中年，转梓州刺史、剑南东川节度使。……在镇五年，美绩流闻，征为吏部侍郎。入朝未谢，改兵部侍郎，充诸道盐铁转运使。大中十二年（858），罢使”[14]。“协律”是唐代太常寺属下的官员，全称协律郎，正八品上[15]，唐人有时将之简称为“协律”，如《旧唐书》卷二四《礼仪四》：“旧仪，有协律郎立于阼阶上，麾竿以节乐。今无协律之位”[16]。白居易在给元稹的信中提到：“近日孟郊六十，终试协律”[17]，即试协律郎。杨筹最初的试官是“试秘省正字”，秘书省正字正九品下[18]；而转为“协律郎”（其实也是试官），品阶提高至正八品上，但都不是朝廷正员。尽管是辟署的官员，但是刚好其堂弟杨堪为府主柳仲郢的女婿，为了避嫌，杨筹免官。“属”字归下句，表示“恰好”、“正好”之意，与文意相符，即“属君伯氏弟堪为柳公婿，君以亲嫌谢免”。由于录文断句的错误，导致《唐<杨筹墓志>考》一文误认为杨筹所辟举的职位，其中之一是“协律属官”[19]，与墓志本意相去甚远。

志文最后一句“季弟山南东道节度掌书记、将仕郎、监察御史里行范书第十四行第七八字代书”一句，当在“范书”后点断，即绝大部分都是杨范所书，唯第十四行之七、八字是代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