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毓

（发表于《中国史研究》2013年第3期）

《史记·李斯列传》云：

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按此，李斯当是二世二年七月被害。但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却有另一种说法：

二年……二世……下去疾、斯、劫吏，案责他罪。去疾、劫曰：“将相不辱。”自杀。斯卒囚，就五刑。

三年……冬，赵高为丞相，竟案李斯杀之。

这两条记载在史实上无疑是存在矛盾的。何者为真众说纷纭。《资治通鉴》依《李斯列传》，系此事于二世二年。清人梁玉绳则认为：

杀李斯，通鉴依此传在二年，然始皇纪斯就五刑在二年，论杀在三年冬，似纪为是。

近人吕思勉先生指出这两条记载“不同”、“不可信”，但未作深入辨析。王叔岷先生则同意《李斯列传》的记载：

案六国年表，二世二年书“诛丞相斯。”与此合。

韩兆琦先生亦同意此观点：

据《李斯列传》，李斯被杀在秦二世二年七月。

综括前人论证，似多倾向《李斯列传》的记载，而王叔岷先生所举《六国年表》的记载更为此提供了较为有力的论据。

但个人以为，《李斯列传》的记载恐怕并不确切。《六国年表》二世二年原文为：

诛丞相斯、去疾、将军冯劫。

除李斯被杀时间以外，其他的显然与《秦始皇本纪》载李斯、冯去疾、冯劫三人进谏遇害一事相符，而与《李斯列传》所记李斯死事不同。秦以十月为岁首，则本纪所载李斯被杀时间为二世三年年初，距二世二年极近。这段记载恐是因三人进谏被杀本是一体，司马迁记冯去疾、冯劫被杀事，连及李斯所致。

从时间精度更高的《秦楚之际月表》来看，《李斯列传》的记载是有问题的。

表中在二世二年八月一栏记载着这样一件事：

    沛公与项羽西略地，斩三川守李由于雍丘。

李由为李斯长子，《李斯列传》既云二世二年七月“夷三族”，此时其人当已不在人世，何以镇守雍丘？若云单剩李由未死，岂有李由将兵在外，而族诛其家的道理？假使秦廷族诛其家，李由焉能有战死之心？

更何况，《李斯列传》上文已云：

及二世所使案三川之守至，则项梁已击杀之。使者来，会丞相下吏，赵高皆妄为反辞。

之后方叙李斯被杀事。则李斯遇害实当在李由战死之后，其上限不会超过二世二年八月。

当知《李斯列传》所记不合史实，李斯遇害时间当以《秦始皇本纪》记载为准，在二世三年冬。至于“二年七月”或许是李斯下狱的时间，而非其被杀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