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学界一般认为周航记是古代希腊罗马海员海上航行的指南。早在一个多世纪之前,诺登斯基奥尔德强调:“(古希腊罗马)存留下一批被称为周航记或海岸记略的作品,至少其中一部分被海员用作航海指南。无论从内容还是形式上看,它们都可与中世纪成文的航海图鉴相提并论。”[1]泰勒毫不讳言地将周航记视为由商船或战舰的船长或水手编撰、为海员提供航海必要信息的“航行指南”(sailing directions)。[2]20世纪80年代,学者们认为,周航记是“罗马船长的手册(shipmater's handbook)”。[3]甚至到21世纪初,仍有学者理所当然地相信《厄立特里亚周航记》是“为航行于红海和北印度洋的海员而撰写的航行指南(sailing guide)”。[4]近年来,上述看法受到了挑战。普隆德拉认为,所有周航记类型的作品都应归于地理学范畴。[5]沙路威认为所有周航记著作中,只有帕加马人美尼普斯的《内海周航记》和佚名作者的《大海之距》与航海有一定关系。[6]因为这两部著作都不太关注民族、历史、神话等文化内容,主要讲述地形地貌及航海里程,有时也会提及水源、港口及其他与航海有关的信息。但正如沙路威指出的,这两部著作仍缺乏航海者最关心的风向和航行方向信息。[7]谢普利断言托名斯凯拉克斯的周航记是一部地理学著作,并将这位作家与斯特拉波相提并论。[8]换言之,尽管有学者认识到并非所有周航记都是航海指南,但他们往往仅将之视为地理学作品,并未论及此类作品的功用。鉴于此,本文首先简介古希腊罗马周航记的文本和分类,然后归纳相关作品的基本特征,最后结合成书过程、作者写作意图及可能的读者,在与中世纪航海图鉴进行对比的基础上,考察此类作品的主要功用。
周航记(Periplus)一词由περὶ +πλόος构成,意为“环绕……航行”或“沿……的海岸航行”,是古代希腊最早出现的散文形式之一,也是古代希腊最早出现的地理学作品。[9]此类作品发端于古风时代,一直持续到公元6世纪拜占庭时期。现存文献中,提及的周航记共计40余部,其中10余部大体完整。[10]19世纪中叶,德国学者缪勒将内容相对完整的篇目编入《希腊次要地理学家》一书中,[11]成为我们参考的主要文献。近年来,周航记类型的作品吸引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出现了一批与之相关的注疏。即将问世的《希腊历史残篇》第五编《历史地理》(Fragmente der griechischen Historiker V: Historische Geographie)举国际学术界之力,收集整理散布于各种文献中的古希腊历史地理学片断。法国布代丛书(Budé series)正在编辑一套七卷本的周航记丛书,其中第一卷关于伪斯凯姆努斯的周航记业已出版。[12]正在编辑的第2—3卷是由伪斯凯拉克斯、美尼普斯和伪阿里安所作的地中海和黑海周航记;第4—5卷是由马尔西安、汉诺和佚名作者编撰的关于大西洋和印度洋的外海周航记;第6卷是古希腊罗马旅行指南汇编。同时,包括阿里安的《优克辛海周航记》、鲁弗斯·斐斯图斯·阿维努斯的《海岸纪行》、汉诺的《周航记或非洲环行记》、皮泰亚斯的《论海洋》[13]等著作都有了英文译本。其中最为国内学界知晓的佚名作者撰写的《厄立特里亚周航记》已有三个英文译本。[14]令人欣喜的是,这部著作的中文译本及国内学者对该书的研究专著也相继出现。[15]
周航记作品通常被分为三个种类,它们对应的拉丁拼写形式分别是periploi, stadiasmoi和limenai。Periploi(单数形式为periplus)指狭义的周航记,是此类作品的基本和主要类别。汉诺、伪斯凯拉克斯、伪斯凯姆努斯、美尼普斯的成果和佚名作者的《厄立特里亚周航记》等皆是此类狭义周航记的代表作。相较于其他两类作品,Periploi的主要内容除航距、地貌等描述外,还包括大量历史、政治、博物学和神话学内容。Stadiasmoi(单数形式为stadiasmus)本义为以斯塔狄亚为单位丈量距离。如今所知,现存仅有2世纪士麦那人赫尔莫根尼斯的stadiasmus和1世纪至2世纪佚名作家的《大海之距》(Stadiasmus Maris Magni)。《大海之距》严格按书名之义,以斯塔狄亚为单位,讲述两个不同市镇的航海里程。除这两部作品外,帕加马人美尼普斯的周航记也具有stadiasmoi的特征。Limenai(单数形式为limenon)是描述不同海域港口之间的航程、港口的规模与深度、停泊地及设施等状况的周航记作品,这种作品仅短暂出现在希腊化时代。遗憾的是,如今只保留下蒂莫斯提尼(Timosthenes)、蒂马格托斯(Timagetos)、克来翁等三位作家只言片语的少量残篇。从现存残篇看,与periploi类似,limenai中也保留了大量神话传说。
就写作时间而言,从现存内容相对丰富的29部作品看,创作于希腊化时代的共计14部。换言之,创作于希腊化时代的周航记几乎占据了总数的一半。周航记盛行于希腊化时代的主要原因在于,随着亚历山大东征和希腊化各王国派员捕猎战象、考察及交流,希腊人对有人居住世界(oikoumene)的地理知识剧增,众多系统的考察活动为地理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素材。更加广阔的视野、新收集的大量资料和天文学的进步,伴随着作为科学研究中心的亚历山大里亚博物馆的建立,“地理学出现了史诗般的业绩”。[16]在希腊化时代,描述地理学、数学地理学、自然地理学及结构地理学相继出现,科学的地理学开始兴起。作为为地理学著作准备的资料汇编,周航记类型的作品繁荣一时。
作为一种特殊类型的散文作品,大多数周航记在书写结构、基本内容及文学风格上具有某些共同特征。首先,从书写结构看,周航记大多是平面单向的。周航记的基本结构是“从A到B有多少斯塔狄亚+其他内容”。具体而言,作者通常列数一个个地名,指出从甲地到乙地的距离(或用天数表示航程),最后讨论关于此地历史、政治、神话、族群、动植物等细节。从阿里安的《优克辛海周航记》关于小亚细亚北岸的描述可以一窥此类作品的结构特征:
在阿普萨洛斯起锚后,我们趁夜驶过距此15斯塔狄亚的阿堪普西斯。巴提斯河距阿堪普西斯75斯塔狄亚,阿基那塞斯河距巴提斯河90斯塔狄亚,而伊西斯河距阿基那塞斯河90斯塔狄亚。阿堪普西斯河和伊西斯河皆可通航,每日清晨从河谷吹来劲风。从伊西斯出发,我们经过了莫哥洛斯河,两地间的航程为90斯塔狄亚。该河也可通航。从莫哥洛斯出发,我们航行90斯塔狄亚进入法希斯城。在此,从不知名的河流排入最清澈、颜色最怪异的河水。[17]
在此,阿里安主要列举了不同市镇之间的航程距离。值得注意的是,他的描述是平面而非立体,且只讲述从一地到另一地的单向航程,并不涉及往返航程。在航海的实际操作中,因风向、洋流的不同,即使相同两地的返程,海员可能也在一定程度上被迫修正航行路线,从而导致航程发生变化。譬如,在夏季顺风条件下,从罗德岛到埃及只需要3~4天,但因洋流和风向不利,返程一般需从埃及绕行黎凡特沿岸,所以至少花费22天。[18]阿里安关注的另一个重点内容是沿岸的河流、通行状况及河水是否可以饮用,这对船上人员饮用水的补充至关重要。
此外,从空间顺序上,大多数周航记都会以某一独特景观地为起始点,沿顺时针或逆时针方向展开。伪斯凯拉克斯的周航记以赫拉克勒斯柱为起始点,沿着顺时针方向,从伊比利亚半岛一直到博斯普鲁斯,绕黑海一圈后,从小亚细亚、黎凡特、埃及经非洲北部海岸,再回到最初的出发地赫拉克勒斯柱。这一叙述的空间传统被伪斯凯美诺斯、阿维努斯等周航记作家及赫卡泰乌斯、埃弗鲁斯及斯特拉波等地理学家沿用。与之相异,美尼普斯的描述按逆时针方向展开。关于欧洲地中海部分的描述,他以赫勒斯滂为起点,向西逐次讲述到加的斯。关于非洲和亚洲部分地中海海域的描述,他从赫拉克勒斯柱出发,向东经北非到埃及,然后向北,经黎凡特、小亚细亚,最后返回赫勒斯滂。同样地,关于黑海的描述也是从色雷斯博斯普鲁斯海峡附近的宙斯·乌里俄斯神庙出发,一直延伸到东南角的科尔齐斯。阿里安的《优克辛海周航记》和托名阿里安的同名伪作也按逆时针方向展开。
其次,从内容上看,周航记类型的作品大多庞杂。一般包含航行沿岸的市镇、港口及其特点、岛屿、暗礁、浅滩、海岸、河流入口、海岬;不同地区间的距离(以航行天数或斯塔狄亚计算);每个地区的特定地貌(譬如陆地或海上显著的地标、淡水获取地、水质、风向)等。从佚名作者的《厄立特里亚周航记》关于亚丁港的描述可以管窥此类作品的庞杂内容:
到达奥凯利斯后,大海再次向东扩展开来,很快呈现出宽广的海面。航行大约1200斯塔狄亚后,就抵达海滨村庄优达蒙·阿拉比亚(EudaemonArabia,即今亚丁港),它也位于卡里巴埃尔王国境内。这座村庄有便利的锚地和供水之所,其水质比奥凯利斯的水更加甜美优良。它位于一座海湾的入口。从这里开始,陆地回缩。之所以被称为优达蒙,是因为这座城市的早期,从印度到埃及的航行还未贯通,人们不敢从埃及直航到大洋对面的港口时,都会前往这里。正如现在亚历山大里亚汇集了海内外的货物一样,它汇集了两个地区的货物。不过在我们生活的时代之前不久,恺撒摧毁了它。[19]
上述细节的插入,不但清楚地呈现了奥凯利斯与优达蒙两座沿海城市之间的航距,而且对优达蒙的港口状况、水源供应、海岸走向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同时,作者不失时机地对优达蒙的历史和现实状况展开了叙述,从而使这部作品内容更加丰富,具有了可读性。然而,随意插入的庞杂内容可能会冲淡周航记的航海主题。伪斯凯拉克斯关于昔兰尼周边地区的描述表现得更加突出:
昔兰尼沿岸有若干港口。由此到赫斯培里德斯分为如下几个地区:菲库斯,一个海湾;其内陆之地是金苹果乐园(Hesperides)。该乐园地处一个深18寻、四周悬崖峭壁的深坳。谷底一片平展,周遭半径各为2斯塔狄亚。乐园里树木层林叠翠,浓密幽深,包括荷花和各种果树:石榴树、梨树、杨梅树、桑树、葡萄树、桃金娘树、月桂树、常春藤、橄榄树、野橄榄、杏树、坚果树。[20]
关于昔兰尼海事状况的叙述,伪斯凯拉克斯仅稍提及沿岸的港口。接着,他立即将关注重心放在与神话有关的内容上。金苹果乐园及守护者一直是希腊人喜闻乐见的神话故事。[21]虽然这里只是一个地名,但因独特的地貌和生物状况,伪斯凯拉克斯情不自禁地脱离了主题。事实上,关于乐园的半径、周边的地貌乃至果树类型,与航海并没有太多直接联系。
最后,从文体风格上看,虽然现存周航记多以散文形式写成,但它们大多简练,缺乏修辞和文采。佚名作家的《大海之距》最能体现这种风格。
100从萨布拉塔到洛克里有一座村庄,村庄之后的山上有一座高塔:300斯塔狄亚
101从洛克里到宙奇斯寨,寨中有一座塔,很容易看到港口处的塔:300斯塔狄亚
102从宙奇斯到格尔吉斯镇,有一座塔,塔边有寨子、港口和水源:350斯塔狄亚
103从格尔吉斯镇到美宁格城,城外有一座岛屿,离大陆8斯塔狄亚:150斯塔狄亚
沿途有许多城镇,但该城是其中最主要的城市。这座岛屿是食荷者居
住之地。岛上有赫拉克勒斯神殿,被认为世间最大。此地有一座港口,
港口周边有水源。从莱普提斯到美宁格城的航程总计:2300斯塔狄亚
104从美宁格城到(格尔吉斯或吉格提斯所在的)大陆有一座良港,
港口附近有水源:180斯塔狄亚
105从格尔吉斯镇到基狄弗塔。沿途有一座城市,城市有一座港口:200斯塔狄亚
106从基狄弗塔到塔卡佩:200斯塔狄亚
107从塔卡佩到尼亚波利斯城,该城有一座港口: 400斯塔狄亚
108从尼亚波利斯城到泰奈: 220斯塔狄亚
109从泰奈到阿科亚:500斯塔狄亚
110从阿科亚到阿利波塔:120斯塔狄亚
111从阿利波塔到塔普苏斯:120斯塔狄亚
112下列诸城虽然拥有港口,但因地处浅滩,只有中等船只才能驶入。
阿科亚、阿利波塔、基狄弗塔及离此120斯塔狄亚的凯尔基娜。如果通过海峡,从食荷者所在的美宁格到凯尔基娜的航程为750斯塔狄亚。从泰奈到凯尔基娜[……]。该城所处的这一地区,一直到城市之畔都是浅滩。
凯尔基娜到塔普苏斯的航程为700斯塔狄亚。凯尔基娜是塔普苏斯地区外海中的一座优良的岛屿。而塔普苏斯城位于海岸以北80斯塔狄亚处,该城有一座港口并拥有水源。以上就是伊卡利亚海中的诸多岛屿。[22]
在这位佚名作家的笔下,周航记变成了一个个地名和数字,难免让人感到枯燥乏味。尽管如此,它包含着大量与海上活动密切相关的信息:譬如海岸的形状和性质、海角、半岛、港湾及其深度、河流的入海口、沿河口上溯直到大型居民点的距离及通航状况等。此外,它还记述那些为城市服务的港口及其数目、港口的特征、封闭还是开阔。正是因为如此,《大海之距》和美尼普斯的《周航记》才被沙路威认为是航海者必须参照的指南。[23]当然,相同的记述同样也是旅行者和商人所需要或感兴趣的内容。
综上所述,无论从书写结构、基本内容还是文体风格上看,周航记具有早期散文“语言简单、句子短小、很少修饰”[24]的特征。周航记的这些特征一直传承到拜占庭时期。同时,周航记中还会适时插入一些政治、历史、神话、风俗人情等内容,具有一定的可读性,并能为读者提供航程距离、港口、水源、商品等相关的信息。周航记的上述特征与此类作品的功用有着密切联系。
一般认为,周航记是古代希腊罗马海员的航行指南。然而,文献表明,在不同时期、不同场合,此类作品发挥着不同的功用。
如今,很难推断创作周航记的最初目的究竟为何。从现存材料看,至少在古风时代,周航记作家的一个目的是为开拓海外殖民地的地中海周边各族群提供遥远海外地区的必要信息。现存最早的周航记——迦太基人汉诺的《周航记》——以第一人称记述了公元前6世纪迦太基人为了在西非大西洋沿岸建立殖民地而进行的海上探险活动。汉诺在《周航记》中明确交代了出航的原因、殖民者的规模、各殖民地之间的航距及到达之地的地理状况。汉诺及其他殖民者撰写的周航记中记载的这些最新信息无疑对后来者及时了解即将殖民之地的地理、风俗和人文状况大有裨益,有助于他们尽快适应新的环境。[25]然而,到公元前6世纪末,希腊人和腓尼基人大规模的殖民运动已基本告一段落。自公元前4世纪伪斯凯拉克斯开始,兴起了编撰周航记的热潮。那么,大殖民运动结束后出现的周航记到底有何功用,是否如学界普遍认为的那样,是作为航海指南,被船长和海员广泛运用,对他们的海上航行决策发挥着关键作用?答案是否定的。
首先,周航记类型作品关注的重点并非海员日常航行需要的信息。最新的研究成果表明,古代希腊罗马海上航行者面临的困难超出现代人的想象。他们不但会在宜航季节的白天附岸航行,而且还经常会在不宜航行的冬节从事远洋深海作业,夜航也并非特例。[26]然而,在古代地中海的海上航行过程中人们几乎不会使用仪器,甚至缺乏导航必需的指南针。除测深锤(sounding-weight)外,船长或水手必须借助海岬和岛屿等标志性地貌、寺庙和灯塔等建筑物及风向、洋流、鸟群、鱼群、星辰等自然现象作为海上航行的参照。[27]莫顿基于古希腊文献的研究表明,在任何一次航行过程中,海员们都会根据天气状况的变化随时改变和调整航行的线路。[28]此外,船舶的类型、船载货物的种类、海员的经历和经验都会影响航行的方向和路线。[29]当然,不同海域的危险性、出入海的时间等也会对海员的决定产生影响。[30]然而,周航记作家感兴趣的话题却并非如此:
从贝蕾尼塞出发,继续航行,右侧海岸是柏柏尔人的居住地。沿岸生活着食鱼族,他们居住在散布于狭窄山谷的洞穴中。在更远的内陆,则生活着柏柏尔人。在柏柏尔人之后,是以野兽为食的部落和以牛犊为食的部落,每个部落都由自己的酋长进行统治。在他们之后更远的内陆,在朝向西方的地区,有一座城市名为麦罗埃。在以牛犊为食的部落下方的海岸上,有一座小集镇,被称为托勒迈伊·泰隆。从贝勒尼塞航行至此约有4000斯塔狄亚。在托勒密王朝统治时,猎人们从这里开始前往内陆。在这座集镇中,有少量真正的陆龟。它们呈白色,龟壳较小。此地还有少量象牙,就如同阿杜里斯的象牙一样。不过,这里没有海港,仅有小船才能驶往。[31]
从《厄立特里亚周航记》的这个片断可管窥此类作品的关注重点。无疑,作者会关注一些与航海相关的内容。譬如贝勒尼塞、托勒迈伊·泰隆等港口之间的航距,船舶的停泊地等。但是,大多数情况下,作者更喜欢将描述的重点集中于食鱼者、食兽者、食犊者、柏柏尔人等不同族群的生活习俗、当地的物产及历史。作者甚至将笔触延伸到地处内陆深处的麦罗埃王国。无疑,这些内容可能是旅行者或商人更喜闻乐见的,但并非海员航行所需的关键信息。就此而言,即便是由商人撰写的周航记(譬如佚名作者的《厄立特里亚周航记》),也几乎没有描述风向、洋流等信息,不太可能成为海上航行的可靠依据。
其次,在航海实践中,周航记类型作品中即便看似与海上航行关系最密切的航行里程其实也没有太大参考价值。在航海过程中海员最关心的是风向、航行方向、洋流、海岸状况等,但大多数周航记通常更关注相关海域及周边海岸的地形地貌、商品,水源和食品的补给、港口等。即便是看似与航海关系最密切的不同港口之间的航行里程,周航记的记述也缺乏系统性和精确性。[32]在大多数周航记中,撰述者常以航行时长或斯塔狄亚作为计量单位。然而,古代地中海船舶的航速会因风向、洋流的不同产生巨大的差异。据卡松研究,不同风向洋流情况下,船舶的航行时速从0.9节到6.2节不等。[33]当代学者根据水下考古和古代文献记载复制了基莱尼亚2号商船和奥林匹亚斯号战船。在顺风条件下,它们的航速甚至可达7~12节。[34]因此,古典作家对每日船舶能够航行距离的记载也不尽相同。伪斯凯拉克斯认为,普通商船每日可航行500斯塔狄亚。[35]美尼普斯则强调,顺风时,船舶每天的航距可达700斯塔狄亚。如果水手的技术高超,可达900斯塔狄亚。如果船舶设计不太合理,即便顺风,也最多只能航行500斯塔狄亚。[36]2世纪作家阿里斯提德更进一步,认为在顺风情况下,如果一艘商船日夜兼程,每天甚至可以航行1200斯塔狄亚。[37]仅凭周航记中记载的航行天数,显然无法判断两个港口之间的准确距离。即便使用斯塔狄亚[38]作为计量单位,大多数周航记也通常只关心直线距离,很少考虑海岸的曲折和走向。为了纠正这个问题,马尔西安特别指明相同两个地方的航距存在着最大值和最小值之分:
从海峡中的海岬到加狄拉岛,最长航程为270斯塔狄亚,最短为240斯塔狄亚。从美涅斯泰乌斯到阿斯特拉河口的航程为210斯塔狄亚。由此开始就是图尔狄塔尼人的聚居区。从阿斯特拉河口到巴埃提斯河的东口,最长航程为385斯塔狄亚,最短285斯塔狄亚。从巴埃提斯河口到河源最长距离3350斯塔狄亚,最短2400斯塔狄亚。从巴埃提河东口到奥诺巴湾的最长航程为420斯塔狄亚,最短为300斯塔狄亚。从奥诺巴湾到阿那斯河口的最长航程为210斯塔狄亚,最短为150斯塔狄亚。从阿那斯河口到河源最长距离为2140斯塔狄亚,最短为1550斯塔狄亚。现今伊比利亚(hispania)的巴埃蒂卡与赫拉克勒斯海峡两侧的海面相连,此处也是该地区的边界。这道海峡不但连着我们的海,也连着外海,或称大洋河……靠地中海的巴埃蒂卡最长距离为6709斯塔狄亚,最短5140斯塔狄亚。这一地区居住着5个部族,有85座值得注意的市镇,绵延着3座山脉,流淌着5条河流,延伸出2座海岬,并拥有一座著名的港口。[39]
换言之,由于航速的不同和对海岸的曲折缺乏重视,周航记类型作品关于航海里程的记载往往不够精确。因此,即便是书中所载的航程,其实对航海实践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此外,大多数周航记所涉范围太广,往往包括整个有人居住的世界,或整个地中海,最小的也囊括了整个黑海。譬如,《厄立特里亚周航记》涉及的范围从红海尽头的苏伊士湾、埃塞俄比亚直到印度的恒河流域;马尔西安的《外海周航记》囊括了大西洋欧洲沿岸海域和印度洋;鲁弗斯·阿维努斯的《海岸纪行》将当时人们所知的所有海域——大西洋欧洲和非洲沿岸、地中海、黑海及印度洋都包括在内。因涉及如此广阔的区域,古典时代几乎无人能够具备如此丰富的航海知识,也不可能编撰出可供航海者参考的精准航海图鉴。因为涉及的区域太广,写作过程中不可避免会抄袭前人的成果。[40]值得注意的是,大多数周航记都是不同时代的学者根据前人的作品编撰而成。在编辑过程中,因为受自身经历或学识的限制,作者往往会不加考察地使用一些过时的材料。譬如,在描述西西里时,伪斯凯拉克斯谈到了公元前4世纪已不复存在的市镇希麦拉和那克索斯,但他却遗漏掉了大希腊的重要城市塔拉斯。[41]事实上,罗马帝国时代佚名作家编撰的《大海之距》、普罗泰哥拉的《大地几何学》及马尔西安的《外海周航记》等作品的主要材料大多取自于公元前4世纪亚历山大派出考察海洋的蒂莫斯提尼、尼亚库斯等人的成果。[42]缺乏批判的抄袭,结果必然会导致时代错位问题越来越突出,从而使他们撰写的作品在现实中的参考意义大打折扣。
复次,周航记中对各港口细节的描述对于航海也没有太大指导作用。结合前引佚名作家的《大海之距》可见,周航记中经常会描述某个地方有一座塔,或某棵树旁有一道泉水流出。对航行于大海之上的船长和水手而言,从遥远的海面上望去,塔、树、泉等地形地貌即便在白天也未必看得清楚。相较于周航记中的描述,在航海过程中,人们更容易注意到突出的海岬、沿岸醒目的城市、曲折的海岸线等。即便在视线不佳的夜晚,那些巨大的海岬、城市、海岸线也可能对航海者具有一定的指导作用。但是,周航记对海员需要的这些细节却往往没有太多描述。
最后,如果与中世纪的航海图鉴(portolanchart)稍做比较,更能发现周航记的不足。最初出现于13世纪末的航海图鉴是一种图文并茂的航海指南。图鉴的主要内容是彩色绘制的海图,配以船舶、海怪、旗帜、城郭等装饰图案。在重要的地方,制作者会插入数量不一的说明性文字(legend)。相较于古希腊罗马的周航记,中世纪航海图鉴广泛运用了等角航线、比例尺、罗盘刻度盘、风向玫瑰图等定位和确定方向、航速的手段,并通过不同颜色的标注和特定的形貌,使海图不但一目了然,而且有利于航行者快速判断和定位所处的位置和面临的形势,从而拟订恰当的航行方案。同时,制作者大多具备海上航行经历,并能够从航海亲历者那里获得第一手材料,加之行会对操作方法的规范和对航海知识的传承,使他们制作的图鉴在精确性和适用性上远超此前的任何时代。制作者的科学精神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中世纪航海图鉴的精确性和适用性。[43]正是因为如此,中世纪的航海图鉴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地图”。[44]
简言之,鉴于周航记的内容并非海员亟须的信息,即便是相关海域及周边地区的地形地貌及甲港到乙港的航海里程的描述,也因为简略且不精确,在航海实践中很难有实际的应用价值。此外,因大多数周航记涉及的范围太广,没有哪一位作家能够完全知晓文中涉及的沿岸各地的情况。相较于中世纪航海图鉴,无论在准确性、可识别性还是科学性上,古代希腊罗马的周航记在航行实践中都没有太强的可操作性。就此而言,古希腊罗马的周航记是航海指南的说法难以令人置信。其实,在指南针等航海工具出现之前,每当航行到遥远陌生的海域时,船长或海员不得不利用自身的经验,观察星辰、洋流、风向、鱼群或海鸟飞行方向确定航行路线。[45]他们还可以沿途招雇通译或向导为船舶导航。[46]似是而非且内容庞杂的周航记并非水手们海上航行不可或缺的必备材料。
如果周航记不是用作水手和船长的航行指南,那么此类著作的写作目的到底为何?从周航记的成书过程、作者的身份及受众读者等方面进行考察,我们或许可以发现它们的功用。
从成书过程看,如前所述,确有一部分周航记是作者在亲历海上航行后撰写的旅行报告。许多古风时代的航海亲历者可能写过类似的报告,但保存至今的仅汉诺一部。[47]罗马帝国时代的情况与之类似,如今仅留下阿里安写给皇帝哈德良的《优克辛海周航记》和佚名作者的《厄立特里亚周航记》。但大多数周航记通常以一次臆想的航行为基础,综合多位前辈作家的记述或官方的调查结果编撰而出。[48]这类作品开始于公元前4世纪伪斯凯拉克斯的《有人居住世界的周航记》。利用前人成果编撰周航记的传统一直持续到公元6世纪拜占庭时期,成为希腊罗马时代周航记的主体。但此类作品存在两个方面的问题。其一,因作者没有亲身的航行经历,缺乏对所描述地区的确切认识,对于航行沿途各地地形地貌的描述难免出现错误。这在阿维努斯的《海岸纪行》中表现得特别突出。[49]其二,更重要的是,除关注与海上航行相关的信息外,为了彰显博学,也为了使作品的内容更丰富、更吸引人,周航记的编撰者往往会花大量篇幅描绘该地的历史、政治状况和神话传说。这在前引片断中多有出现。自公元前4世纪末开始,这种关注风土人情的写作风格被广泛借鉴。不但在斯特拉波的地理作品中,而且在埃弗鲁斯的历史著作中皆可发现周航记类型作品所用术语、描叙方法及写作风格。[50]总之,从成书过程看,鉴于大多数周航记并非由航海亲历者撰写,其中或者充斥着许多夸张离奇的想当然的叙述,或者偏离主题,过分关注于历史、政治、习俗和神话内容,对于航行者没有太大帮助。不过,这些内容对于即将到海外游历的旅行者和商人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那么,公元前4世纪及其后的周航记的编撰者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他们的身份背景或写作目的是否有利于证明这些作品是为了帮助船长和水手的海上航行而编撰?与中世纪航海图鉴的制作者形成鲜明的对照,目前所知的近40部周航记几乎没有一位作者是船长、水手或专门从事航海业务或与海上航行有关的人员。[51]此外,从卷首敬献词看,海上航行者也不是他们关注的对象。伪斯凯姆努斯将他的著作敬献给尼科美底亚国王,不难推断作者是服务于帕加马王庭的一位诗人。马尔西安在《外海周航记》中向一位名为安菲泰利俄斯的公民致敬,但在他的三卷本著作中,几乎没有提及任何与航海相关的知识。佚名作者将《大海之距》献给他一位学识渊博的弟兄。阿维努斯将《海岸纪行》献给一位“心胸开阔、智识不凡”(patuli pectoris, sensu capacem)的年轻人波鲁布斯。总之,从目前所见的几篇敬献词可见,没有一篇献给海员,而往往是一位饱学之士敬献给另一位学识渊博的读者或权贵。
事实上,除周航记外,编撰者往往还会创作历史学、哲学或文学作品。与希罗多德同时代的作家西吉翁人达马斯泰斯不但编撰了一部周航记,而且还是《希腊大事记》和《论诗人和智者》的作者。[52]编撰《有人居住世界周航记》的作者伪斯凯拉克斯可能是柏拉图学园的继任者本都人赫拉克雷戴斯或亚里士多德的弟子狄凯亚库斯(Dikaiarchos)。[53]希腊化时代的作家叙拉古人宁芙多鲁斯不但编撰一部周航记,而且还创作了一部《西西里奇事纪》。[54]公元前3世纪的作家赫拉克利亚人宁菲斯是《亚细亚周航记》的编撰者,其实他还撰述过一部关于母邦的历史著作和一部关于继业者及后来者的作品。[55]罗马时代的周航记作家仍保持着希腊人的传统。米利都人亚历山大是一位博学而多产的哲学家和博物学家,曾创作了关于罗马、德尔斐、埃及、犹太及其他题材的作品。在他众多的作品中,可能还包括一到两部周航记。[56]2世纪著名修辞学、批评家士麦那人赫尔莫根尼的墓志铭中,列举了他编著的75部作品,其中就包括关于亚洲和欧洲的两部海距著作。[57]从以上古代希腊罗马作家的作品看,周航记可能只是他们为撰写历史、地理或哲学著作准备的附录性补充材料,[58]而非用于现实的“海事手册”或“航海指南”。
不过,并非所有周航记都完全与海上活动无关。如前所述,《厄立特里亚周航记》的作者不但关注每一个地方的地形地貌,也同样关心各地的进出口商品。显然,他的目的不是为海员提供航海信息,而是为其他感兴趣的商人提供商品购销信息。周航记对各个地方的细节及物产描述越翔实,前往的商人可能就会越清楚应当驶往何地和能够获得什么商品。类似地,在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的御医盖伦的诸多作品中,也有一部周航记。这部周航记可能是他亲往列姆诺斯岛后创作的。在谈到创作目的时,他这样写道:“我详细记录这次航行的状况及各港口之间的距离,其目的是为了让那些像我一样,希望前往参观赫淮斯托斯神庙的人能够知道具体位置,并能够借此合理安排他们的旅程。”[59]以上的讨论表明,从内容和作者的意图看,相当一部分周航记其实被用作旅行者或商人的指南。下面这首隽语诗有助于进一步说明周航记的实际用途:
我正在准备一次前往意大利的航行;
将前往那里拜会我久未谋面的朋友。
我正在寻找一部能给我指向的周航记;
经过基克拉底群岛和古老的斯刻里亚岛。
我的朋友美尼普斯给予我了一定的帮助;
他写了一部周航记,知晓所有地理知识。[60]
本诗的作者米利都人克利那哥拉斯(Crinagoras)与斯特拉波生活在同一时代,曾于公元前25年作为米提勒涅的使者前往罗马。[61]这首诗歌一方面表明自伪斯凯拉克斯以来所有编撰的类周航记作品应当属于广义地理学范畴的事实,另一方面也指明了周航记作为指南对旅行者的实际作用。不唯这位克利那哥拉斯在旅行中会借助周航记作为旅行指南,据称公元前2世纪末的罗马讽刺诗人卢西利乌斯(Lucilius)也曾借助一部周航记描述了从罗马到墨西拿海岸各港口的情况。[62]因此,不难理解为何周航记的作者在描述地形地貌、不同地方航海里程的同时,也故意插入当地的居民、历史、政治、神话等信息,其目的正是为了吸引有可能阅读这些作品的旅行者的兴趣。就此而言,不同于航海指南,周航记类型的作品与罗马帝国时期为大众提供帮助的旅行指南(itinerary)更加类似。
从现存材料看,每年宜航季节,古希腊罗马外出旅行的人数颇为可观。[63]每一次航行中,一艘中等以上规模的商船往往会装载数十甚至上百名旅客或商人。德谟斯梯尼记载说,公元前4世纪一艘从本都驶往比雷埃夫斯港的商船上载有330名旅客。[64]约瑟夫斯乘坐前往罗马的船只中共有600名游客。[65]在前往罗马的航程中,使徒路加乘坐的船舶上除海员外还有276名客人。[66]塞涅西乌斯乘坐前往昔兰尼的商船上有大约50人。[67]每年如此众多的游客确保了人们对于周航记的广泛需求,有利于周航记的广泛传播。正是因为周航记在游客中的广泛才播,才使得公元4世纪马尔西安在编撰《外海周航记》时甚至可以参考5个世纪之前的作品。也正是因为其简明扼要、无须华丽文采的风格,人们才可能在不同时代不断添加新内容,编撰出新的周航记。
虽然古代希腊罗马作家保留下数量颇为可观的周航记,但它们大多是由没有航海经历的书斋学者根据前人的记述或官方收集的材料编撰而成。编撰这些周航记的目的并非是为船长和水手在遥远的异域海外提供航行指南,而是为他们写作有人居住世界的历史、地理作品而进行的前期资料收集。在编撰过程中,由于缺乏亲身的航行经历,他们不知道航海者关注的核心内容;他们试图撰写有人居住的整个世界的周航记,但由于自身的知识储备难以达到要求,只能抄袭、编撰前人的成果;在处理前人的材料时,他们不懂取舍,插入一些过时的内容;为了迎合读者或表现自身的博学,他们撰写的周航记中充斥着大量与航海无关的历史、族群、神话内容;即便是与航海相关的里程,也因计量单位不统一或没有注意航线的曲折而不够精确。换言之,他们撰写的周航记对航海者的参考价值相当有限。这与中世纪航海图鉴内容直观、实用性强,材料来源于实践,具备一定科学批判精神形成鲜明对照。不过,因为记载着各地的名胜古迹、标志性景观、进出口货物、大致航行里程等,而且文风简洁明了,这些作品对旅行者和商人帮助很大,成为人们的旅行指南或货物购销指南。所以,正如前面谈到的那位克利那哥拉斯那样,每当人们准备外出旅行或经商时,总会想办法“寻找一部能给我指向的周航记”。
作者简介:陈思伟,苏州科技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世界古代史、古代海洋史。
[1]A.E.Nordenskiöld,Periplus: An Essay on the Early History of Charts and Sailing Directions, trans.By F.A.Bather, New York: B.Franklin,1967, p.3.
[2]E.G.R.Taylor,The Haven Finding Art: A History of Navigation from Odysseus to Captain Cook, New York: American Elsevier,1971, p.63.同样的称呼见M.Caryand E.H.Warmington,The Ancient Explorers, Baltimore:Penguin, 1963, p.30.类似的称呼也相当普遍,譬如“航路指针”(nautical instructions)、“船员手册”(manualsfor seafarers)、“航海手册”(sailing handbooks)、“航海日志”(logbooks)、“沿岸航行指南”(coastpilot)等。分别参见P.Arnaud,Les route de la navigation antique: Itinéraires en Méditerranée, Paris: Editions Errance, 2005, p.48; J.Blomqvist,The Date and Origin of the Greek Version of Hanno's Periplus, Lund: CWK Gleerup, 1979, p.55; J.L.Berggren and A.Jones,Ptolemy's Geography: An Annotated Translation of the Theoretical Chapter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0, p.27; J.Burian,“Periplous”, in H.Cancik and H.Schneider,eds., Brill's New Pauly: Encyclopedia of the Ancient World, Antiquity, Vol.10, Leiden: Brill, 2008, pp.799-801; L.Casson, The Ancient Mariners: Seafarers and Sea Fighters of the Mediterranean in Ancient Time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1, pp.114-115.
[3]在为亨廷福德翻译评注的《厄立特里亚海周航记》(G.W.Huntingford, The Periplus of the Erythraean Sea)所撰书评中,基尔万(L.P.Kirwan)直接使用了“一本罗马船长的手册”作为标题,参见L. P. Kirwan, “A Roman Shipmaster's Handbook,”The Geographical Journal, Vol.147, No.1 (Mar. 1981), pp.80-85.
[4] D.P.S.Peacock and A.C.S.Peacock, Food for the Gods:New Light on the Ancient IncenseTrade, Oxford: Oxbow Books, 2007, p.95.
[5] F.Prontera, “Períploi: sulla tradizione della geografia nautica presso iGreci,” in L’Uomo e ilmare nella civiltà occidentale: da Ulissea Cristoforo Colombo. Attidel Convegno, Genova, 1-4 giugno 1992, Genova: Nella sede della Società ligure distoria patria, 1992, pp.36-38.
[6] B.Salway, “Sea and River Travel in the Roman Itinerary Literature,” in R.Talbert and K.Brodersen, eds.,Space in the Roman World: Its Perception and Presentation, Münster: Lit Verlag,2004,pp.67, 95-96.
[7]B.Salway, “Sea and River Travel in the Roman Itinerary Literature, ” p.67.
[8]Graham Shipley, ed. and trans., Pseudo Skylax's Periplous: The Circumnavigation of the Inhabited World, Exeter: Bristol Phoenix Press, 2011, p.x.
[9]S.Hornblower and A.Spawforth, The Oxford Classical Dictionar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2, pp.1108-1109.
[10]现存的周航记主要保存在《帕拉丁希腊抄本》(codex Palatinus Graecus)398和《巴黎希腊抄本补集》(codex Parisinus Graecus supplementi)443中。
[11]Karl Müller, Geographi Graeci Minores, Hildesheim, Zürich and New York: Georg OlmsVerlag, 1990.
[12] D.Marcotte, Ps.Scymnos: Circuit de la terre, Paris: Les Belles Lettres, 2000.
[13] Arrian, Periplus Ponti Euxini, A.Liddle, ed.,London: Bristol Classical Press, 2003; J.P.Murphy, Rufus Festus Avienus’ OraMaritima, or Description of the Seacoast [from Brittany round to Massalia].Latin Text with facing English translation, commentary, notes, indices andfacsimile of the “Editio Princeps”, Chicago: Ares Publishers, 1977; A.N.Oikonomides and M.C.J.Miller, eds., Hanno the Carthaginian, Periplus or Circumnavigation [of Africa]: Greek Text with Facing English Translation,Commentary, Notes and Facsimile of Codex Palatinus Gr.398, Chicago: Ares Publishers, 1995; C.H.Roseman,ed., Pytheasof Massalia's On the Ocean: Text, Translation and Commentary, Chicago: Ares Publishers, 1994.
[14]最权威的译本当数L.卡松:《厄立特里亚周航记:引言、译文及评注》(L.Casson, Periplus Maris Erythraei: Text with Introduction, Translation, and Commentary,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9)。另外两个英文译本分别是W.肖夫:《厄立特里亚周航记:一位生活在1世纪的商人在印度洋的旅行及贸易》(W.Shoff, The Periplus of the Erythraean Sea, Travel andTrade in the Indian Ocean by a Merchant of the First Century, London: Longmans, Green &Co., 1912);G.W.B.亨廷福德:《厄立特里来周航记:由一位佚名作家所著,辅之阿加提奇德斯〈厄立特里亚海志〉中的一些摘录》,参见G.W.B.Huntingford, The Periplus of the Erythraean Sea, by an Unknown Author, with Some Extracts from Agarthikhides on the Erythraean Sea, London: The Hakluyt Society, 1980.
[15]参见武晓阳:《斯特拉波“东方世界”探研》,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61-277页;庞纬:《〈厄立特里亚周航志〉译注》,硕士学位论文,东北师范大学,2019年。
[16] [法]保罗·佩迪什著,蔡宗夏译:《古代希腊的地理学》,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65页。
[17]Arrian, Periplus Ponti Euxini, A.Liddle, ed., p.65, chapter 7.4.8.
[18] Alain Bresson, The Making of Ancient Greek Economy, Princeton and Oxfor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6, p.89.
[19] L.Casson, The Periplus Maris Erythraei: Text with Introduction, Translation, and Commentary, p.64, chapter 26.
[20] Graham Shipley, ed. and trans., Pseudo Skylax's Periplous, chapter 108.4.
[21] Luke Roman and Monica Roman, Encyclopedia of Greek and Roman Mythology, New York: Facts on File, 2010, p.233.
[22]Anonymi, Stadiasmus Maris Magni, chapters 100-112, in Karl Müller, Geographi Graeci Minores, pp.464-469.
[23] B.Salway, “Sea and River Travel in the Roman Itinerary Literature,” pp.67, 95-96.
[24]罗念生编译:《希腊罗马散文选》,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页。
[25]J.Blomqvist, The Date and Origin of the Greek Version of Hanno's Periplus, p.55; F. Prontera,“Períploi: sulla tradizione della geografia nautica presso i Greci,” pp.27-28.值得注意的是,公元前7世纪-前6世纪在黑海沿岸建立殖民地最多的城邦是米利都,虽然该邦之人以富有和博学而著称,但并没出现任何一位作家撰写的周航记。
[26] Danny Lee Davis, Commercial Navigation in the Greek and Roman World, Austin: The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2009, p.248; A.Bernard Knapp and Stella Demesticha, Mediterranean Connections: Maritime Transport Containers and Seaborne Trade in the Bronze and Early Iron Ages, 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 2017, pp.9-11.
[27] Deborah N.Carlson, “The Seafarers and Shipwrecks of Ancient Greece and Rome,” in Ben Ford, et al., eds., The Oxford Handbook of Maritime Archaeolog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3, p.392.
[28] Jamie Morton, The Role of the Physical Environment in Ancient Greek Seafaring, Leiden: Brill, 2001,pp.173-180.
[29] Jamie Morton, The Role of the Physical Environment in AncientGreek Seafaring, pp.152-156.
[30]关于古代地中海航行者需要考虑因素的更多论述,参见A.B.Knappand S.Demesticha, Mediterranean Connections: Maritime Transport Containers and Seaborne Trade in the Bronze and Early Iron Ages, pp.9-11.
[31]L.Casson, The Periplus Maris Erythraei, chapters 2-3.
[32] F.Racine, “The Periplous of Pseudo Scylax,”The Classical Review, NS.Vol.63, No.1.(April 2013), p.57.
[33] L.Casson, Ships and Seamanship in the Ancient World, Baltimore and London: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Press, 1995, pp.283-294.值得注意的是,伪斯凯拉克斯将每日的航距等同于500斯塔狄亚。Graham Shipley, ed.and trans., Pseudo-Skylax's Periplous, chapter 69.
[34] G.A.Cariolou, “Kyrenia II: The Return from Cyprus to Greece of the Replica of a Hellenic Merchant Ship,” in S.Swiny, etal., eds., Res Maritimae: Cyprus and the Eastern Mediterranean from Prehistory to Late Antiquity, Atlanta: Scholars Press, 1997, pp.92, 94; Boris Rankov, Trireme Olympias: The Final Report, Oxford: Oxbow Books, 2012, pp.48-49.
[35] Graham Shipley, ed.and trans., Pseudo Skylax's Periplous, chapter 69.
[36] Marcian, Epitome Peripli Menippei, chapter 5, in Karl Müller, Geographi Graeci Minores, pp.567-568.
[37] Aelius Aristides, Aigyptios, chapters 24-25, in C.A.Behr, trans.,The Complete Works of P. AeliusAristides (Vol.II), Leiden: Brill,1981, pp.156-157.
[38]需要指出的是,古代作家笔下1斯塔狄亚所指长度各不相同,从148米、158米、168米、178米、185米、192米、197米到222米不等。参见Sarah Pothecary,“Strabo, Polybios, and the Stade,” Phoenix, Vol.49, No.1 (Spring1995), p.50.
[39]Marcian, Periplus Maris Externi, chapter 2.9-10, in Karl Müller, Geographi Graeci Minores, pp.517-518.
[40]保罗·佩迪什:《古代希腊的地理学》,第127、185页。
[41] Graham Shipley, ed.and trans., Pseudo Skylax's Periplous, chapter 12, 希麦拉见12.4,那克索斯见12.3,大希腊见12.5.
[42]保罗·佩迪什:《古代希腊的地理学》,第185页;Danny Lee Davis, Commercial Navigation in the Greek and Roman World, pp.179, 188-189.
[43]关于中世纪航海图鉴,参见Tony Campbell, “Portolan Charts from the Late Thirteenth Century to 1500,” J.B.Harley and D. Woodward,eds., The History of Cartography, Vol.1, 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7, pp.371-463;美国不列颠百科全书公司编著,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不列颠百科全书》国际中文版编辑部编译:《不列颠百科全书》(国际中文版),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9年版,第430页。
[44]对中世纪航海图鉴的评述,参见Tony Campbell,“Portolan Charts from the Late Thirteenth Century to 1500,”p.371.
[45] Danny Lee Davis, Commercial Navigation in the Greek and Roman World, pp.238-242;[英]菲利普·德·索萨著,施诚、张珉璐译:《极简海洋文明史:航海与世界历史5000年》,中信出版集团2016年版,第19页。
[46]比如前引汉诺在西非的航行。另参见G.J.Shipley, “Pseudo Skylax and the Natural Philosophers,” p.124.
[47]公元前6世纪马赛利亚的探险家优特美尼斯(Euthymenes)曾前往大西洋非洲沿岸航行并写下一份报告,但迄今遗佚。早期殖民者或旅行者可能写作了旅行报告。参见保罗·佩迪什:《古代希腊的地理学》,第16、18、37页。
[48]这些统计和调查结果包括大殖民时代航海者留下的口传故事,亚历山大大帝派出的尼亚尔库斯、阿那克西克拉特斯、安德罗尼斯提尼、安提戈涅等测地员收集的航海报告,托勒密王朝派往红海沿岸、中非麦罗埃、中亚及印度的官员、猎象人员的报告等。参见保罗·佩迪什:《古代希腊的地理学》,第30、76-80页。
[49]保罗·佩迪什:《古代希腊的地理学》,第37页。
[50] Daniela Dueck, Strabo of Amasia: A Greek Man of Letters in Augustan Rome,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0, p.40.
[51]在马尔西安的《外海周航记》(Marcian, Periplus Maris Externi, chapter 1.2)中提到公元前1世纪的一位被称为“舵手”(όκυβερνήτης)的索桑德(Sosander)曾撰写过一部厄立特里亚周航记。但从简短的记述中很难判断其“舵手”之名是因为他是一名海上航行的操舵者,还是因其作品问世后人们称呼他的绰号。
[52] I.Bekkeri, ed., Suidae Lexicon, Berolini: Typis et Impensis GeorgiiReimeri, 1854, p.257,s.v. Δαμάδης;C.Müller,Fragmenta Historicorum Graecorum (Vol.2), Parisiis: Editore Ambrosio Firmin Didot, 1841-1870, pp.64-67.
[53] G. J. Shipley, “Pseudo Syclax and the Natural Philosophers,”The Journal of Hellenic Studies, Vol.132 (2012), pp.132-134.
[54] C.Müller, Fragmenta Historicorum Graecorum, Vol.2, Parisiis: Editore Ambrosio Firmin Didot, 1848, pp.376-381.
[55] C.Müller,Fragmenta Historicorum Graecorum,Vol.3, Parisiis: Editore Ambrosio Firmin Didot, 1849, pp.12-16.
[56] C.Müller, Fragmenta Historicorum Graecorum, Vol.3,pp.232, 239.
[57] August Böckh, ed., Corpus Inscriptionum Graecarum, Berolini: VenditG.Berimeri Libbraria, 1928, no.3311.
[58] G.J.Shipley, “Pseudo-Syclax and the Natural Philosophers,” p.135.
[59] C.G.Kühn, ed., Claudii Galeni opera omnia (Vol.12), Hildesheim:Olms, 1965, pp.171-173.
[60] W.R.Paton, ed., The Greek Anthology (Vol.3), London and New York: William Heinemann, 1917, p.331, chapter 9.559.
[61] A.S.F.Gow and D.L.Page, The Greek Anthology (Vol.2), London and New York: William Heinemann, 1919, pp.199, 201.
[62] E.de SaintDenis, Le rôle de la mer dans la pôesie latine, Paris: C.Klincksieck, 1935, pp.95-96.
[63] Lionel Casson, Travel in the Ancient World, Toronto: Hakkert, 1974,pp.149-162.
[64] Demosthenes, Speeches 27-38, D.M.MacDowell, trans., Austin: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2004, p.118.
[65] Steve Mason, Life of Josephus: Translation and Commentary, Leiden and Boston: Brill, 2001, p.24.
[66] F.F.Bruce, Acts of the Apostles: The Greek Text with Introduction and Commentary, Grand Rapids: William B.Erdmans Publishing Company, 1990, p.526.
[67] Synesius, Epistle. 4.20-35, in R.Hercher, Epistolographi Graeci, Amsterdam: Hakkert, 1965, pp.639-640.